暮春的碎玉軒飄著玉蘭花的甜膩，我蹲在鎏金香爐前，用銀匙輕輕翻動碾缽里的玫瑰花瓣。這是第三爐香粉了，前兩爐都因花瓣研磨不夠細膩被我倒掉。指尖沾著淡粉色的粉末，聞起來混著佛手柑的清苦，正是曹貴人上次提及的西域香調。

“小主，曹貴人到了。“宮女茯苓的聲音打斷思緒。我慌忙起身，不小心碰翻了裝著龍腦香的琉璃瓶。細碎的晶體撒在青石板上，像極了昨夜落在宮墻上的月光。曹貴人身著湖藍紗裙，在竹簾外輕笑：“安答應這是在做什么？弄得滿屋子香氣。“

“參見貴人。“我福身行禮，袖中的香粉包蹭到裙擺，留下淡淡的粉痕。她掃過地上的龍腦香，眼神在碾缽上停留片刻，忽然伸手捏起一撮花瓣：“這玫瑰花瓣用的是清晨帶露的頭茬？倒比本宮宮里的新鮮。“

“正是。“我連忙捧起妝奩，里面整齊碼著十二只螺鈿小盒，“聽聞貴人喜愛西域香調，臣妾便試著配了些香粉，還請貴人指點。“心跳聲震得耳膜發疼，我看著她修長的指尖劃過盒蓋，忽然想起劇中她用香粉陷害甄嬛的場景。

“指點不敢當。“曹貴人笑著打開最上面的盒子，撲面而來的香氣里，她忽然挑眉，“安答應可知，這香粉里加了過多的催情香？“

話音未落，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茯苓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的茶盞險些跌落。我盯著她指尖沾著的粉，只覺得那抹粉色突然變得刺目——明明是按照《香譜》里的安神方調配，怎么會變成催情香？

“貴人明鑒！“我膝蓋一軟，跪在她面前，“臣妾昨日才換了新的香料鋪子，定是他們弄錯了...“冷汗浸透中衣，后頸傳來陣陣涼意，我忽然想起前日劉嬤嬤說的話：“新開的香料鋪便宜是便宜，可保不齊會摻假...“

曹貴人忽然輕笑，伸手扶起我：“瞧你嚇的，本宮自然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她湊近我耳邊，溫熱的呼吸混著龍涎香拂過耳垂，“不過若是這香粉被旁人聞見，傳到皇上那里...“

話未說完，卻已勝過千言萬語。我渾身發抖，想起華妃那日賜一丈紅的場景，喉間泛起鐵銹味。曹貴人松開手，指尖輕輕劃過我腕間的舊疤：“安答應這般聰明，該知道有些錯，只有一次機會。“

殿外傳來黃鸝的啼叫，驚得竹簾沙沙作響。她轉身坐在美人榻上，護甲敲打著桌沿，忽然指了指案頭的青瓷碗：“那是本宮讓人熬的百合蓮子湯，你且喝了，就當是你我今日的投名狀。“

碗沿觸到嘴唇時，我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藥味。那味道太過熟悉——劇中沈貴人小產后，甄嬛曾說過這是避子湯的氣味。指尖猛地收緊，碗中的湯泛起漣漪，映出曹貴人鬢邊的紅寶石簪子，紅得像凝固的血。

“貴人...“我抬眼望她，喉嚨像被棉花堵住，“臣妾如今連承寵的機會都沒有，何必...“

“沒有機會？“她挑眉，忽然伸手替我理了理鬢角的碎發，那動作溫柔得可怕，“在這宮里，沒有機會可以創造機會。安答應難道忘了，上次在御花園，皇上看你的眼神？“

往事如潮水般涌來。那日綠梅掉進茶盞，皇帝眼中的笑意，蘇培盛那句“像受驚的兔子“。我攥緊碗沿，指節發白：“可臣妾根本不想...“

“不想？“她忽然冷笑，打斷我的話，“不想在這宮里活下去？不想讓你那賣香料的父親免受牢獄之災？“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得我心口生疼。想起父親佝僂的背影，想起選秀前他跪在縣太爺府前的模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湯入口微苦，混著百合的甜，在舌尖化作酸澀的滋味。我閉著眼一口氣喝完，喉間泛起惡心。曹貴人滿意地接過空碗，指尖在碗沿輕輕摩挲：“這就對了，咱們做女人的，總要有些保命的手段。“

她起身時，紅寶石簪子擦過我的額頭，留下一道淡淡的紅印。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對了，明日皇上要在太液池設宴，安答應記得穿那件淺紫色的襦裙——很襯你額角的疤痕。“

竹簾在她身后落下，碎玉軒重新陷入寂靜。我盯著案上散落的香粉，忽然想起方才碾缽旁的琉璃瓶——瓶身上的標簽不知何時被人換過，原本寫著“龍腦香“的地方，如今貼著“催情香“的字條，筆跡工整，正是茯苓的字跡。

冷汗順著脊背滑落，我終于明白：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陷阱。曹貴人早就算準了我會送香粉，算準了我會用那家新開的香料鋪，甚至算準了我會在慌亂中拿錯香料。她要的，從來不是什么香粉，而是我這枚隨時可以拿捏的棋子。

窗外的玉蘭花又落了幾片，粉色花瓣飄進香爐，瞬間被炭火燃成灰燼。我摸了摸小腹，那里還殘留著避子湯的涼意。原來在這深宮里，所謂“結盟“不過是互相囚禁的鎖鏈——你以為找到了依靠，卻不知早已掉進別人的牢籠，用自由換取的安全感，從來都是鏡中月、水中花。

夜幕降臨時，茯苓端來熱水。我盯著她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她是曹貴人賞的宮女。指尖劃過水盆，水溫正好，卻讓我想起白日里曹貴人指尖的溫度——那樣溫柔，卻又那樣冰冷。

“小主今日累了，早些歇息吧。“茯苓輕聲說道，語氣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我望著她轉身時飄動的裙角，忽然笑了——這宮里的每一個人，都是別人的眼線，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成為被利用的籌碼。

吹滅燭火前，我對著銅鏡撫上額角的疤痕。在搖曳的燭光中，那道疤痕泛著淡淡的粉色，像朵開在廢墟上的花。或許曹貴人說得對，這道疤，終有一日會成為我的“機會“——只是這機會背后，不知又藏著多少算計與陷阱。

更深漏盡時，碎玉軒外傳來夜梟的啼叫。我蜷縮在錦被里，感受著避子湯在體內蔓延的涼意。原來在這吃人的深宮里，連“結盟“都帶著血腥味，你咽下的每一口湯，簽下的每一份投名狀，都是用靈魂作抵押的契約，永遠無法反悔。

而我，早已沒有回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