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太液池飄著柳絮，像一場不會融化的雪。我攥著從內務府領來的月例銀子，指尖還留著前日替沈貴人抄經時磨出的繭。路過長春宮時，忽聞身后傳來刺耳的笑聲：“這不是安答應么？怎么還穿著去年的香云紗？“

夏冬春的聲音像把生銹的刀，刮得人耳膜生疼。她身著蜀錦織金襦裙，腕間戴著三串東珠手串，每一顆都比我月例銀子還圓潤。身后跟著兩個宮女，捧著鎏金手爐，眼尾掃過我時，滿是不加掩飾的輕蔑。

“夏姐姐安好?！拔业皖^行禮，目光落在她繡著并蒂蓮的鞋面上。那鞋面用的是江南進貢的織金錦，連鞋底都嵌著碎珍珠，走起路來沙沙作響，像極了劇中她被賞一丈紅前的囂張模樣。

“安好？“她冷笑一聲，上前半步，護甲幾乎戳到我鼻尖，“我看你才不安好，瞧瞧這窮酸相，連件新衣裳都沒有，莫不是把銀子都拿去買香料討好皇上了？“周圍響起壓抑的笑聲，我看見遠處的宮女們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喉嚨像被人塞了團浸水的棉絮，我想起甄嬛教我的話：“面對挑釁，不卑不亢便是?！翱缮嗉獾肿∩项€時，卻怎么也發不出聲。劇里的安陵容能巧言善辯，可現實中的我，連直視她的勇氣都沒有。

“怎么不說話？“夏冬春猛地扯住我的手腕，護甲刮過皮膚，“聽說你會制香？怎么，想靠這點本事爬龍床？也不看看自己那張臉，配么？“她的聲音里帶著醉酒般的亢奮，我聞到她身上濃烈的玫瑰香粉味，混著酒氣，熏得人發暈。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我轉頭望去，只見華妃身著正紅吉服，在宮女的簇擁下款步走來。她頭上的鳳冠綴滿東珠，步搖上的紅寶石隨步伐輕晃，像跳動的火焰。頌芝緊跟在側，手中捧著鎏金痰盂，眼神冷冷掃過我們。

“這是做什么？“華妃挑眉，目光落在我被扯紅的手腕上。夏冬春立刻松開手，福身行禮：“回娘娘，臣妾瞧這安答應可憐，想賞她件衣裳，誰知她竟不領情...“她聲音里帶著委屈，卻掩不住眼底的得意。

我望著華妃護甲上的紅寶石，忽然想起上次在咸福宮說錯話的場景。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舊疤傳來鈍痛，卻喚不回半點勇氣。華妃掃了我一眼，忽然冷笑：“賞衣裳？本宮倒覺得，有些人該賞點教訓，免得忘了宮里的規矩。“

“娘娘明鑒！“夏冬春立刻接話，“這安答應整日在背后議論娘娘與年大將軍，說什么...說什么西征青海湖是過家家...“她故意拖長尾音，眼神卻瞟向我，滿是算計。

耳邊嗡的一聲。我想開口辯解，卻見華妃臉色驟變，護甲狠狠拍在石桌上：“好個安答應！上次在本宮面前胡言亂語，這次竟敢編排年大將軍？“她起身時，鳳冠上的珠串嘩啦作響，“頌芝，取一丈紅來！“

一丈紅。這三個字像冰錐刺入心臟。我想起劇中夏冬春被賜一丈紅的場景，那抹刺目的紅浸透宮墻，如今卻要落在我身上。雙腿突然發軟，眼前陣陣發黑，恍惚間看見頌芝捧著紅漆盒子走來，盒蓋打開的瞬間，里面的朱紅色綢緞泛著冷光。

“娘娘饒命！“我撲通跪下，卻被夏冬春一腳踢翻。膝蓋撞在石磚上，劇痛傳來的同時，華妃的呵斥聲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拖到長廊去，讓眾人瞧瞧，敢議論年家的下場！“

有人抓住我的胳膊，拖著我往前走。碎石子劃破掌心，我卻感覺不到疼。長廊的柱子上纏著新扎的紅綢，本該是喜慶的顏色，此刻卻像催命符。夏冬春站在華妃身側，嘴角掛著勝利者的笑，我忽然想起她劇中的結局，可此刻的我，連自己的結局都看不到。

“動手。“華妃的聲音像來自地獄。我閉上眼睛，等著那致命的一擊。卻在此時，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渾身像被車輪碾過般酸痛。鼻尖縈繞著刺鼻的艾草味，我掙扎著睜開眼，看見碎玉軒的青幔帳在風中輕晃。床邊站著個小宮女，見我醒來，慌忙退出去：“安小主醒了！“

“水...水...“我啞著嗓子開口。另一個宮女端來溫茶，喂我喝下時，我聽見她們的竊竊私語：“你沒看見，安小主被拖出去時，尿濕了裙子，像條死狗似的...“

血轟的一聲涌上頭頂。羞恥感如潮水般將我淹沒，我緊緊攥著被子，指甲幾乎要摳進皮肉。原來在這宮里，連暈倒都會成為笑柄，軟弱無能的人，連狼狽都顯得如此可笑。

“安答應醒了？“輕柔的聲音傳來。我抬頭，看見曹貴人帶著宮女走進來，她身著淡紫色襦裙，腕間戴著串翡翠珠子，笑容溫柔得像春日的風。

“多謝貴人救命之恩...“我掙扎著要起身，卻被她按住。她伸手替我掖好被子，指尖卻在我手腕內側輕輕一捏，看似關切的動作，卻暗藏力道：“安答應身子虛弱，先躺著吧?！?

我渾身僵硬，那處穴位傳來微微的酸麻，像極了上次被華妃護甲劃傷時的感覺。曹貴人繼續笑著，語氣卻突然壓低：“今日若不是本宮勸娘娘說你素有痰癥，怕是...唉，安答應想在這宮里活下去，就該學聰明些。“

她的話像一把鑰匙，忽然打開了我混沌的思緒。原來她救我，并非出于憐憫，而是看中了我這枚棋子。指尖觸到她腕間的翡翠珠，涼得刺骨，我忽然想起劇中她用計害溫宜公主，卻又在關鍵時刻投靠甄嬛。

“貴人的恩情，臣妾銘記在心。“我垂下眼簾，掩去眼底的復雜。曹貴人滿意地笑了，從宮女手中接過藥碗：“這是本宮讓人熬的安神湯，安答應喝了吧。記住，有些話，爛在肚子里才最安全?！?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父親常說的話：“天下沒有白吃的飯?！霸谶@深宮里，連救命之恩都是算計，你以為的雪中送炭，不過是別人眼中的可利用之處。攥著還帶著曹貴人體溫的翡翠珠，我終于明白：這里沒有真正的慈悲，只有權衡利弊后的交易，連求救，都要付出成為棋子的代價。

窗外傳來黃鸝的啼叫，碎玉軒的桃花開了，粉色花瓣落在青石路上，像極了那日太液池的柳絮。我摸了摸額角的疤痕，那里已經結痂，很快就會愈合?？捎行﹤?，卻永遠留在了心里——比如夏冬春的羞辱，比如華妃的殺意，比如曹貴人指尖的穴位按壓。

原來在這吃人的深宮里，生存從來不是靠善良或笨拙，而是要學會在狼群中偽裝成羔羊，同時磨尖自己的爪子。我望著床頭的安神湯，湯藥表面浮著片枸杞，紅得像血。或許從今天起，我該聽曹貴人的話，學聰明些——哪怕這聰明，是用尊嚴和自由換來的。

夜風吹開窗戶，帶來遠處的笙歌。我吹滅燭火，任由黑暗吞噬自己。在這漫長的夜里，我終于懂得：紫禁城的每一寸土地都浸著鮮血，想要活下去，就必須學會交易——用你的恐懼，你的軟弱，甚至你的靈魂，去換取那一線生機。而我，已經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