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消毒水味還殘留在衣服上，顏書瑤站在破舊的公寓樓前，核對紙條上的地址。杜志明的家比她想象的還要寒酸——墻體剝落的六層老樓，樓道里堆滿雜物，扶手上的鐵銹蹭了她一手暗紅。

五樓的門鈴已經壞了，她輕輕敲門。門開了一條縫，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警惕地盯著她。

“杜太太？我是顏書瑤，金禾信托的......“

“滾！“門猛地關上，撞起一陣灰塵。

顏書瑤從包里取出一個信封，從門縫塞進去。“我知道杜志明不是自殺。“她壓低聲音，“我有證據證明周昌遠偽造了數據。“

門縫下的信封消失了。半分鐘后，門鎖咔噠一聲打開。

杜太太比顏書瑤想象中年輕，但眼角的皺紋和干裂的嘴唇讓她看起來像個五十歲的婦人。客廳里堆滿紙箱，墻上掛著杜志明的遺像——一個戴著黑框眼鏡、面容溫和的男人，與顏書瑤記憶中那個總是在加班時哼走調老歌的同事判若兩人。

“三個月了，你是第一個說他不是自殺的人。“杜太太的聲音像砂紙摩擦，“警察、公司、甚至他父母，都說他是壓力太大......“她的手指絞著圍裙，“你說你有證據？“

顏書瑤取出手機，播放了一段錄音。周昌遠的聲音清晰地傳出：“......天晟項目的折現率必須改成6.5%，董事長喜歡保守估計......那些風險因素刪掉，董事會不需要知道......“

“這是......“

“我被用同樣的手法陷害了。“顏書瑤關掉錄音，“但杜志明發現了更嚴重的事——周昌遠在幫徐天耀洗錢。您丈夫有沒有留下什么文件？電腦、U盤，或者......“

杜太太突然站起來，打翻了茶幾上的水杯。她沖到窗前拉開窗簾，又猛地拉上。“他們監視我們，“她神經質地咬著指甲，“志明死后，有人翻過他的東西......小蕊的玩具熊被割開了......“

“誰？“

“我不知道！“杜太太突然抓住顏書瑤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里，“但志明藏了東西。他說過，如果他出事，就等一場雪......“

臥室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女孩抱著破舊的泰迪熊站在那里，右腿打著石膏。“媽媽，我餓了。“她怯生生地說。

顏書瑤怔住了。女孩的眉眼和杜志明如出一轍，尤其是笑起來時左邊的小酒窩。

“小蕊乖，先去房間......“

“您的腿怎么了？“顏書瑤蹲下身。

女孩低頭看著自己的石膏：“放學時被摩托車撞了。那個叔叔說不是故意的，但他戴著和爸爸公司一樣的藍色徽章......“

顏書瑤的血液瞬間凝固。金禾信托的員工徽章——藍底金字的H形標志。

杜太太突然崩潰般哭起來，把女兒緊緊摟在懷里。“他們警告過我們......要我們閉嘴......志明的保險金到現在都沒批下來......“

顏書瑤從包里取出所有現金，悄悄塞進沙發墊下。“我需要看看杜志明的電腦。“

電腦藏在廚房吊頂的夾層里，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油污。開機密碼是小蕊的生日。

“他最后那周像瘋了一樣工作，“杜太太盯著閃爍的屏幕，“說有辦法一次性解決所有問題......“

顏書瑤點開一個名為“家庭相冊“的文件夾，里面全是加密的財務表格。大部分文件已被刪除，僅剩的幾個打不開。

“有沒有可能......“顏書瑤突然想到什么，“'等一場雪'是什么意思？“

杜太太搖搖頭，卻聽見小蕊說：“爸爸說雪人怕熱。“

顏書瑤立刻在密碼框輸入“meltingpoint“——文件解鎖了。

屏幕上是一份殘缺的交易記錄，顯示金禾信托通過殼公司向開曼群島轉移資金。最觸目驚心的是最后一張圖片——周昌遠與一個顏書瑤從未見過的瘦高男人在車庫交談，男人手中拿著一個銀色行李箱。

“這是誰？“顏書瑤放大圖片。

杜太太倒吸一口冷氣：“徐天耀的侄子徐明川，去年剛從美國回來......說是做區塊鏈的。“

文件最后有個被刪除的音頻附件，恢復后只有三秒雜音，隱約能聽見周昌遠說：“......處理干凈......“

顏書瑤拷貝了所有文件，轉身時發現小蕊正一瘸一拐地拖著書包過來。女孩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作業本：“阿姨，這是爸爸最后給我的。“

本子里夾著一張超市小票，背面用鉛筆寫著幾行模糊的數字：

HSBC 5487-3291

PW: Winter2023

Auth: 7JXK92

“爸爸說如果有人問起小熊，就給他們這個。“小蕊歪著頭，“阿姨你是好人嗎？“

顏書瑤喉嚨發緊。她看著女孩打著石膏的腿，想起自己病床上簽下的解約書。“不，“她輕聲說，“但我會讓壞人付出代價。“

雨開始下時，顏書瑤躲進了街角的咖啡館。她反復聽著那段殘缺的錄音，試圖分辨背景音——某種規律的機械聲，像是......打印機？

“這有人嗎？“

一個穿米色風衣的女人指著她對面的座位。顏書瑤下意識合上電腦，卻在抬頭時愣住了——林嘉怡，她大學時的室友，現在財經雜志的明星記者。

“書瑤？真是你！“林嘉怡驚訝地瞪大眼睛，“我聽說你去了金禾......“

“我已經離職了。“顏書瑤勉強笑了笑。

林嘉怡打量著她蒼白的臉色和簡單扎起的馬尾，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淤青——車禍留下的痕跡。“真巧，我正在調查金禾信托的幾起'自殺案'。“她壓低聲音，“包括上周跳樓的基金經理。“

顏書瑤的咖啡杯停在半空。“又一個？“

“第四起了，全是接觸過天晟項目的人。“林嘉怡從手機調出一張照片，“認識這個人嗎？“

照片上的男人躺在血泊中，右手緊緊攥著一張紙條。盡管打了馬賽克，顏書瑤仍能認出那是周昌遠的助理劉蔓站在警戒線外的側影。

“我需要你幫個忙。“顏書瑤突然說。

林嘉怡瞇起眼睛：“你還是老樣子，一緊張就掐自己虎口。“她指向顏書瑤無意識虐待的左手，“和大學時考前找我劃重點一樣。“

顏書瑤松開已經泛紅的手掌，在紙巾上寫下一串數字：“能查到這個瑞士賬戶的持有人嗎？“

“你惹上大麻煩了，是不是？“林嘉怡收起紙巾，卻笑了，“幸好我最擅長的就是......“

“調查不該查的事。“顏書瑤接上她的話，兩人同時想起大學時揭露食堂地溝油的那次合作。

雨越下越大，咖啡館的玻璃窗上蜿蜒著水痕。顏書瑤沒注意到街對面停著的黑色奔馳，也沒看見車里人舉起的相機鏡頭。

周昌遠站在金禾大廈19樓的落地窗前，指尖敲擊著手機屏幕。照片很清晰——顏書瑤和那個女記者頭碰著頭交談的樣子，桌上攤開的文件，甚至能辨認出杜志明的名字。

“她去找了杜志明的家人。“劉蔓站在他身后，紅色指甲劃過平板電腦上的監控截圖，“小女孩給了她什么東西。“

“處理干凈。“周昌遠說，和錄音里的語氣一模一樣，“特別是那個記者。“

劉蔓微笑著點頭，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已經安排人跟著了。不過......“她指向顏書瑤電腦上的銀行賬號，“這個怎么處理？“

周昌遠轉身望向窗外。雨已經變成了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沙沙作響。“讓徐明川把那個賬戶清空，痕跡處理掉。“他頓了頓，“至于顏書瑤......“

“車禍沒成功，她會有防備。“劉蔓提醒道。

周昌遠笑了，從抽屜取出一個文件夾扔在桌上。里面是顏書瑤母親在療養院的照片。“每個人都有弱點。“他輕聲說，“雪下大了，該回家了。“

窗外，今年的第一場雪終于紛紛揚揚地落下，覆蓋了街道、屋頂和遠處杜志明跳樓的那棟舊樓天臺。顏書瑤站在咖啡館門口，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融化成水。

雪人怕熱。她突然明白了杜志明的暗示。

雪越下越大，顏書瑤站在便利店屋檐下，看著掌心融化的雪水。林嘉怡剛發來加密消息：「瑞士賬戶屬于徐明川，已清空。有人在查你，別回家。」

手機屏幕映出她蒼白的臉。身后玻璃窗上，一張金禾信托的招聘海報被雪水浸濕，“誠信、卓越、共贏“的標語正在暈染模糊。

她突然伸手撕下海報一角，露出下面被覆蓋的另一個廣告——長信金融的招聘啟事，截止日期是明天。

“秦雪......“她輕聲念出海報上的聯系郵箱，指尖無意識劃過那個陌生的名字。雪水順著她的手腕流進袖口，涼得像那天車禍時擋風玻璃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