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個,那張蒼白的臉、那眼神,如同一記無聲的耳光,啪地一聲,抽在了江戶川小夜子名為常識的臉上。
連招呼都不打。
她腦內彈出兩個方案,一是立刻報警,說“車站有靈異事件”然后被接進精神科觀察。
二是辭學退社,搬去北海道種香菇,在原始森林深處建一間不接電話的小屋,拒絕人類,擁抱幽靈。
當然,這兩個都沒來得及實施。
“你在看什么?”
那個聲音從她左側傳來,音色溫和。
“你說什么?”
江戶川小夜子愣了一下,抬起頭時,語氣比她預想得還要冷淡一點,甚至帶了點警覺。
她對上了一張近得有些無禮的臉。
然后陷入了比看到靈魂還稍微更輕一點的震驚。
……這個人好看得有些不近人情。
而且,他還活著。
干凈、好看、帶著幾分不合時宜的松弛。
他并沒有像多數通勤社畜那樣穿得死氣沉沉,身上也沒有泡面味、咖啡漬或深夜應酬的舊酒氣,反而帶著一股雨后樹林般的清冷氣息。
“沒有,我只是很好奇。”
那人笑了笑,露出一副毫無攻擊性的表情。
“你剛才看得那么專注。我好奇心重。尤其是靈異體質的巫女小姐。”
“誒?!”
小夜子差點原地彈起,耳機線被她肩膀一帶,直接拉成了“一種斷裂的哀傷”。
“你是江戶川神社的那位巫女吧?”
“前陣子上電視的時候,我看到你了。你站在那棵突然復蘇的神樹前。”
——這下,連耳機都聽不進去了。
她太清楚那天的鏡頭了。
頭發扎得太緊,巫女服洗得太白,站姿像在表演《我是一個良心地縛靈的日常作息》。
小夜子的臉熱了幾分,耳朵漲紅。
她念的是女校,身邊很少有男生。
即使在校外,跟男生說話也大多靠點頭微笑和繞路走三種手段解決。
而眼前這個男生,他長得太好看了,尤其在這種時刻。
這種長相在少女漫畫里一般負責欺負人、然后轉身壁咚。
“額……沒什么。”
她垂下眼,試圖把自己藏進車門的縫隙里。
“話說……你為什么記得這么清楚?”
對方沒有被她的寡言打擊到。
他盯著她幾秒,忽然輕聲說:
“可能你比較……讓人印象深刻吧。”
“什么?”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回問,聲音比剛才高了半調。
“你剛剛,在看什么?”
小夜子嘴角動了動。
她原本以為不解釋會更容易脫身,可現在她意識到,他不是那種容易被打發的人。
更糟的是,他偏偏笑著問,聲音不大,剛好蓋過車廂廣播里的“請注意腳下”。
她不可能說“我剛剛看到一個殘肢鬼魂”,這聽起來像是精神狀態良好的人不會說的話。
于是她只得干巴巴地說:
“……沒什么。我只是在發呆。”
“發呆啊。”
對方似乎并不驚訝,甚至帶了點調侃似的笑意,“你選的位置挺特別。”
接下來的數秒內,發呆這件事變成了一種極其奢侈的行為。
鐵軌動了。
不對,是被動了。
“砰——!”一聲震耳的爆裂聲響起,幾乎是從車輪之下傳來。
車廂劇烈晃動,人群一陣騷亂。
小夜子扶住車門,本能地看向,那個她剛剛發呆的方向。
而在小夜子驚恐的目光中,那原本蜷縮在鐵軌上的“半個人”忽然像被火點燃的紙人一樣,開始扭曲、翻轉、膨脹——
那張模糊的臉變成了一副慘白的、毫無表情的面具。
它沒有五官,只有一個張開的黑洞般的“口”,口中傳出像風吹過廢墟的嘶嘶聲。
小夜子的腦子“咔噠”一聲,徹底熄火。
她伸出一只手,指著那個扭曲的怪物,嘴唇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發生了什么?……是有人跳軌嗎?”
男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語氣平和,眉頭卻微微蹙起。
話音未落,動靜變得更大了。
他看得并不特別仔細,至少在“那東西”開始發瘋之前。
可那東西不打算再等了。
它動了。
先是腳,兩條筆直的、透明的腳。
流暢地從斷裂的身體下延展而出。
它一腳踩在鐵軌中央。
接著,它開始撕扯。
用爪子、手、牙,或是其他無名的器官。
一聲悶響。
“咔——!”
鐵軌,在眾目睽睽下,被活生生攔腰劈斷。
緊接著——
“轟!!!”
碎石飛濺,鋼鐵嚎叫,枕木炸裂。
那東西抬手橫掃,軌道的基座瞬間斷裂,鐵屑伴著火星四散。
地鐵站的空氣頓時變得像燒焦的塑料袋,嗆人、刺鼻、帶著舊時代的死灰氣味。
短暫的寂靜后——
“是恐怖襲擊——!!!”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
那聲音高亢、破碎、帶著尖利的尾音。
恐慌像火勢,從一個人蔓延到所有人。
明大前站原本就堪稱“鐵道設計的中世紀刑具”,現在徹底淪為混亂煉獄的舞臺。
車門被緊急解鎖,在一片尖叫與推搡中“嘶”地滑開。
那個怪物長出的雙腳猛地一掃,整列車廂發出一聲巨響,向一側轟然傾斜!
“啊啊啊啊——!”
尖叫在瞬間爆發。
一個個原本想逃的人,被慣性扯得撞向扶手、車窗、彼此。
江戶川小夜子也在其中。
她一個踉蹌,完全失了重心,朝著破碎的窗戶摔去,眼看下一秒就要和一片飛出的鋼片親密接觸。
那一刻,有人抓住了她。
那手穩得像老電影里的正義男主,從天而降,不問緣由,先救人再說。
是他。
“這邊。”
他沒廢話。
他拉著她,在這混亂的人海中,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身體協調性和判斷力,準確地穿越了行李、便當、腳踝和慌張的尖叫。
他們沖了出去。
明大前站那糟糕得近乎神罰的換乘結構此刻終于找到了它存在的意義:
——給逃生者增加難度。
分岔、錯層、回音壁、反人類的坡道……設計師大概是惡靈附體時畫出的這張站圖,如今被實踐證明確實適合恐慌訓練與大型災難模擬。
“左邊——不對,是右邊!”小夜子在奔跑中喊。
“我覺得你這是等價交換。”
男人回頭瞄她一眼,“你讓我帶你逃命,你就讓我接受迷宮地圖的隨機事件。”
他們避開了三次堵塞,兩次逆行的推搡浪潮,最后鉆入一條側通道,才終于得以喘息。
直到穿進一條側通道,才終于暫時脫離了主流人群。
這里暫時是安全的。
蓮扶著膝蓋,看著那個還在急喘的小巫女。
“前面那邊,”他伸手一指,“跑到出口就安全了。”
江戶川小夜子呆呆地看了他一眼,眼角的睫毛因為緊張和汗水而微微顫抖。
“……那你呢?”她問,聲音很輕,卻蓋過了周圍所有的混亂。
“你要干什么去?”
男人回頭。
風從主通道灌進來,吹動他額前的黑發。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
“救人啊。”
他說。
“不然呢?”
說完,他不等回答,便轉過身,逆著所有人逃跑的方向,頭也不回地跑進了地獄那邊。
小夜子站在原地,眼前一陣恍惚。
人潮仍在她身后奔逃,有人摔倒,有人喊著救命,有人已經哭出聲來。
但她的視線,卻牢牢鎖在那個背影上。
她忽然明白了,那男人為什么——
長得像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