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夏日之門
- 東京:養(yǎng)老死神日記
- 鳶尾Iris1
- 2417字
- 2025-07-12 21:36:57
七月的風,終于變得坦白了。
不再是梅雨季那種帶著濕氣的吞吞吐吐。
而是熱烈、直率、近乎魯莽地,把陽光的灼熱和校園里樟樹葉的香氣,一股腦兒灌進瑞穗高等學校每一扇敞開的窗戶。
這是暑假前的最后一天。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終了”的氣息。
教室里,課桌椅被統(tǒng)一地翻起,裸露出的桌肚里藏著早已褪色的“去死吧數(shù)學老師”和“藤井樹?藤井樹”的涂鴉。
葉山春希正在用抹布,細致地擦拭著窗臺的凹槽。
他的動作仍然有條不紊,但那種“與世界為敵式”的控制感不見了。
他只是在擦一扇窗,僅此而已。
幾天高燒像一場重啟,把他腦內某根不必要的弦拔了去。
比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沒那么喜歡白井深雪了。
或者準確地說,不是“不喜歡”。
而是那種帶著占有欲和少年人自我投射的狂熱,在某個并不劇烈的時刻,悄悄退了燒。
她依舊是她。
變的是他。
康復,原來是這樣的。
“白井同學!”
一個聲音從門口飛進來,帶著清晰的少年的音調和某種與安靜格格不入的熱度。
中村武也沖進教室,胳膊搭上葉山春希的肩膀,笑得一臉燦爛,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我們一起去校門口吧!春希說要去買最新一期的《JUMP》,正好順路!”
深雪正在把最后一份講義塞進帆布包,聞聲抬頭。
她看了葉山一眼,后者咧嘴笑了笑。
干凈,又坦然。
然后,她的視線又落回中村身上。
他的臉色比前段時間好得多了,眼底的黑影淺了許多。
葉山的大病似乎也把他體內某種混亂的東西也一并抽走了。
他重新成了那個熟悉的、有點咋呼但熱情真誠的普通男孩。
她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三人并肩走在校園后坡的櫸樹林道上,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上灑出碎金,蟬鳴已經展開熱身賽,一聲接一聲,囂張得像要把世界咬碎。
“說起來,最近真是和平啊。”
中村伸了個懶腰,用一種“天下太平,本大爺很滿意”的口令說。
“前陣子總感覺怪怪的,睡也睡不好,老做噩夢。”
“我也是,”葉山附和,聲音低了一些。
“發(fā)燒那幾天,腦子一團亂……像是被什么夢困住了。”
中村“哦”了一聲,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天大趣事。
“對了對了,你還記不記得,我去看你那天,我們倆說著話,忽然之間我就……想咬你一口!”
他說得很用力,仿佛多強調兩次就能讓這件事聽起來不那么離譜。
“然后我就……真的咬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在你胳膊上!你當時那個表情,跟見了鬼一樣哈哈哈哈!”
葉山瞬間臉紅,羞憤交加:
“你還好意思說!你一臉發(fā)病的樣子撲過來,我差點以為你真要變異了!”
“抱歉抱歉!”
中村笑得毫無誠意。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一瞬間,腦子里有個聲音告訴我,‘咬他’,然后我就……哈哈哈,大概是我也想嘗嘗模范生的味道吧!”
深雪在他們旁邊走著,沒插話。
但當中村說到“咬”那個字時,她的腳步停頓了不到半秒。
她輕輕地側頭,看向這兩個為了一樁過時笑料打打鬧鬧的少年。
他們的剪影明亮、柔軟,像是一段被好好保存下來的青春素材,沾滿塵土,但依舊發(fā)光。
然后,她的視線越過他們,看向坡道盡頭那棵老槐樹。
樹下站著一個人。
篠宮蓮靠在那里。
他換了那件惹事的T恤,穿了件不太合身的黑色亞麻襯衫,袖子松松挽起,雙手插兜。
像專門為一出名為“人類青春”的紀實短片而來。
風吹過他的發(fā)梢,陽光在他身上投下一層不太明顯的影子。
他臉上掛著一種典型的“我已經等了很久,但還不至于生氣”的表情。
他看到了她,目光不動,卻分明笑了。
白井深雪的腳步,再次恢復了平穩(wěn)。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隔著兩個少年不知情的鬧劇,隔著這個剛剛從集體噩夢中蘇醒、卻已經開始試圖忘記一切的世界。
一瞬清風穿過蟬鳴,穿過槐葉,拂起她耳邊一縷碎發(fā)。
白井深雪緩緩張口,唇形無聲,卻異常清晰。
——原來如此。
而他,笑得更深了些。
“嗯,就是這樣。”
原來,模因的傳播,信息洪流的污染,終究還是需要一個最原始、最古老的“物理接口”。
一個吻,一次握手,或者……
一個帶著點玩笑意味的咬。
病毒終究是病毒,無論它被包裝得多么溫柔,多么形而上,它的本能,依舊是尋找下一個宿主。
她終于明白,葉山春希是怎么被選中的。
不是因為他足夠絕望,而是因為在那個脆弱的臨界點,真正的風暴之眼,恰好離他最近。
“白井同學?”
春希注意到了她那短暫的沉默,神情略帶關切。
“你怎么了?”
“沒什么。”
她回過頭來,語氣溫和,神色如常。
“只是在想……暑假作業(yè),好像比去年多了。”
春希一臉恍然地點頭:“啊對,歷史那部分超長——”
走到校門口時,中村和葉山終于看見了站在老槐樹下的那人。
也許是下意識,也許是記憶里殘存著某些他們無法描述的敬畏,兩個高中男生同時收了聲。
像兩只剛剛脫毛的幼貓忽然遇見了傳說中的貓族前輩。
“篠、篠宮先生!”
他們幾乎同時鞠躬。
蓮懶洋洋地從樹干上直起身,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對了對了,”葉山像是努力想找點安全的話題。
“你們知道嗎?那個Vtuber,Knight,幾天前突然宣布停止活動了,頻道都注銷了。”
中村眨了眨眼,撓了撓頭:“Knight……啊,好像有印象。是那個聲音特別溫柔的吧?還是那誰?”
他的記憶,連同那個虛擬的騎士一起,被格式化了。
“是啊。”
葉山若有所思。
“我病好之后,想找他的直播錄像看回放,結果都沒了,連頻道都打不開。”
篠宮蓮聞言,只是輕輕笑了一下。
“大概是——”
他看著遠方的云,語氣輕輕的。
“神明覺得,他的假期,結束了吧。”
白井深雪沒有參與這個話題。
她走到蓮的身邊,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
“走了。”
“嗯。”
他們轉身,并肩走入那片通往日常生活的街道。
背后,兩個少年仍在為了《JUMP》的特刊封面爭論不休,偶爾笑出聲,偶爾嘀咕著暑假初日的計劃。
風從巷口的電車道吹來,裹挾著炒面攤的醬汁香氣、電車壓過鐵軌的鳴響,還有三丁目某戶人家開窗透出的音響聲:
是昭和老歌,女聲蒼涼。
一切歸于尋常。
可就在那個轉角前的短短幾秒里——
有聲音,隱約傳來。
“……所以說啊,瘟疫這種事,從來就不講究什么浪漫與象征美。”
“你以為它是詩,是哲學論文,是悲憫的隱喻,結果一回頭,還是繞不開咬人、吐口水和握手禮。”
“……報告真他媽難寫。”
“閉嘴吧,監(jiān)護人先生。”
“好的,顧問小姐。”
夏日的門,就此開啟。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