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初亮。

篠宮蓮坐在沙發上，披著一件從深雪衣柜里順來的寬松毛衣，神情有些微妙。

毛衣顏色是淺米棕，帶一排褪色小熊圖案，寬大到像從幼兒園園長手里借來的，被他穿出一種“午睡未醒”的惶然。

電視開著，聲音調得不高。

【——昨晚發生的大規模電力波動，東京電力公司目前解釋為“例行系統維護與預警機制誤觸”所致，呼吁市民不必恐慌……】

畫面中，NHK主播面無表情。

他語速平穩地念出逐字稿，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目前已恢復供電的區域包括——澀谷區、千代田區、港區、足立區……】

白井深雪一邊往餐桌上擺早餐，一邊淡淡地看了一眼電視，又看了一眼他：

“你不是說要低調處理？”

她輕聲問。

“這回呢？晴空塔發光，東京熄燈重啟，現在全國人民都看你開派對了?！?

“我說了，”蓮用筷子夾起一塊玉子燒，一邊咀嚼一邊含混地回答。

“狗日的東京人不聽我說話?！?

“所以你就燒了電網？”

“我只動了東京?！?

他攤了攤手，語氣居然還帶著一點委屈。

“神明發話他們不聽，那我就……讓他們的光暗一下?！?

她沒理他，只是把電視音量稍微調高了點。

「……這次斷電事件尚未影響奧運設施的正常運轉……」

「……網絡平臺昨日臨時下線一部分高活躍頻道，目前已陸續恢復……」

「……至于網絡用戶普遍反映的直播干擾現象，官方回應為技術測試……」

新聞還在繼續，正切入“市民采訪”環節。

畫面里出現一位來自中野的中年女性，手里拎著昨晚斷電時沒結賬就被趕出便利店的購物袋，義正辭嚴地表示：

“雖然很嚇人，但也挺感動的，有時間讓我反思了人生。”

下一位是個在地鐵停運時被困在車廂里的上班族，苦笑著說：

“我以為這是外星人入侵了，我還準備跟我朋友告白來著，結果她信號斷了……”

蓮忍不住笑了一聲：

“看吧，東京人民，不嚇他們一下，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脆弱?！?

“嗯，”深雪從廚房走出來，給他端了一杯綠茶，“但你也有點過分了?！?

“我好歹收手了?！?

深雪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問：“你知道Knight的真實身份了嗎？”

蓮頓了頓，點了點頭：

“知道了。”

他的語氣忽然收斂了些。

“我沒殺他。”

他輕聲說，“他不算是個壞人。”

“只是太擅長成為別人幻想里的人了，久了，他自己也信了?！?

深雪看著他沒有說話，只在他對面坐下，安靜喝茶。

她只是又問：“那他現實里……”

“靈魂受到了反噬，損傷不輕，但沒有生命危險?！?

“大概……會像大病一場，或者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等他醒來，那個屬于騎士的部分，會連同記憶一起，被他的靈魂作為壞賬，自動清除了?！?

“就像電腦重啟，丟掉所有未保存的臨時文件。”

“很方便的機制。”蓮總結道。

“聽起來是?！?

深雪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電視。

“新聞里只字未提Knight退圈的事。”

“那當然，肯定是那些人把消息壓下去了。他們現在估計正焦頭爛額地給昨晚那場神跡找理由，哪有空管一個虛擬偶像的退休公告。”

他又喝了口咖啡，像是想起了什么開心的事，懶洋洋地補充道：

“說起來，我這次也算是在他們面前，結結實實地露了次臉?！?

“雖然他們看不見我，更抓不到我，只能坐在地下室里，對著一堆亂碼一樣的數據，拼命腦補我到底是個什么三頭六臂的怪物。”

“大概在他們的報告里，我已經從疑似高階現象，升級成不可名狀之邪神了吧?！?

他語氣里的那點幸災樂禍，幾乎要溢出來。

深雪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她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將自己放在一旁的筆記本電腦，轉了個方向，推到他面前。

“主流媒體上確實風平浪靜。”

她平靜地說。

“但你好像……低估了你口中那群不聽話的東京人，在另一個世界里的執行力?！?

屏幕上，是關于昨夜事件的網絡輿情匯總。

主流新聞網站的頭條是“東電為‘飛鳥事件’致歉”，政治版塊在討論下一次選舉，社會版在報道某位明星的離婚官司。一切井然有序，歲月靜好。

但在水面之下——

Twitter、2chan、以及各大匿名論壇，早已炸成了一片信息的廢墟。

【#神明臨時執勤#】、【#東京大停電真相#】、【#騎士最終回事件#】、【#晴空塔發光#】……數個詞條以一種病毒式的速度，在不同的社交圈層里瘋狂傳播。

有高糊的、從各個角度拍攝的晴空塔發光的照片，有無數人錄下的那段被強制插播的“神明演講”音頻，還有更多的人，在Knight那個已經變成404頁面的直播間截圖下，歇斯底里地討論著那個從壁爐里走出來的、打著馬賽克的黑衣男人。

#神明臨時執勤#的tag下，已經出現了超過五十萬條推文。

有人將他那三句“神諭”，印在了TT恤、手機殼和馬克杯上，開了預售鏈接，十分鐘內賣出三千件。

有人用軟件扒出了他的聲音模型，做了個“神明罵醒你”的ASMR音頻，點擊量火速突破百萬。

【Godline vs Knight】的CP超話，在短短半小時內，建立、壯大，并迅速分裂成了“神K”、“K神”兩大陣營。

粉絲們正在為了誰是攻誰是受的問題，用各種截圖和邏輯分析，展開一場激烈而友好的論戰。

而他本人，那個神秘的、只露了一臉馬賽克的“插播者”，已經被好事者起了無數個外號——

“東京爹系V”、“說教型男友神”、“全服第一扳機”、“頻道暴君”……

有人考據他吟唱的“咒文”，聲稱那是失傳的古神道祝詞。

有人分析他說話的口音，信誓旦旦地說那是京都皇室的古老方言。

甚至有畫手太太，連夜就畫出了“神明x騎士”的同人圖，在P站上獲得了上萬點贊。

圖中，那位馬賽克神明正用一種充滿壓迫感的姿勢，將銀發的虛擬騎士按在墻上，背景是燃燒的晴空塔。

蓮：“……”

他看著那張構圖精美、張力十足的同人圖，沉默了。

然后，他抬起頭，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眼神，看著深雪。

“……你們人類?！?

“是不是……有點什么毛病？”

“歡迎來到二十一世紀?！?

深雪面無表情地回答，“在這里，一切皆可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