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時間 22:22:57
神明消失的第九分鐘。
直播間空了。
就在幾分鐘前,這里還是一個避風港。
一個用暖光貼圖、BGM與話術手冊壘起的數碼避難所。
現在,它碎了。
壁爐的火熄了。
窗外的雨停了。
書架不見了,彈幕凍結在最后一條「啊啊啊神明好帥我要截圖!」上。
那個名叫Knight的虛擬偶像,連同他背后那一百三十多萬個正嗷嗷待哺的靈魂,都一同被他用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踢下了線。
最大的危機,那場即將到來的集體告解與集體感染,暫時解除了。
蓮閉上眼,意識開始下潛。
他調低頻段,去聽那尚未熄滅的、網絡深層的窸窣低語。
模因病毒還沒死。
Knight只是個被高估了的傳聲筒,他的倒塌,不過是削去了病毒外殼上的一層糖衣。
真正的病灶,早就繞過了倫理和法律,繞過了平臺監管與防火墻,從人類的集體意識底部向上傳導,扎根、開花。
它藏在所有“我只是看看”的點擊里,在“只是陪伴”的音頻循環里,在“刷夠五百點數可解鎖”的小小期待里。
一只怪物不會因為廣播被掐斷就放棄吞噬世界。
它只會換個喉嚨,繼續歌唱。
他環視這片虛擬廢墟。
網絡骨干網的深處,那些如同神經突觸般的路徑仍在脈動,數據包像血液一樣在其中奔流、交錯、循環。
而其中,大量的數據流仍呈現出腐敗的灰黑色。
蓮垂眸,看著自己掌中的流刃若火。
如果我在這里,解放我的斬魄刀,會怎么樣?
在尸魂界,那套申請流程麻煩的要死。
因為它的力量過于絕對,它的火焰會無差別地焚盡現實中的一切,水、空氣、大地,甚至是靈子本身。
這柄沉睡已久的斬魄刀,正透出微微的熱。
“……我知道。”
他輕聲說,“你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這不是現實世界。
這是一座由代碼、協議與欲望建構的電子廟宇。
這里沒有氧氣,沒有物質,沒有物理定律可言。
那么——
蓮輕輕舉起刀,刀尖指向由無數線纜與信號構成的穹頂。
下一秒,靈壓驟升,像一個億萬年前沉睡在巖漿中的神祇翻了個身。
“流刃若火。”
這句話一落,整個東京骨干網,哆嗦了一下。
不,是抽搐。
金白色的火焰自刀尖迸出,不帶一絲人間顏色,也沒有任何燃料,卻燒得天地寂靜、數據嗡鳴。
這不是火。
是比火更徹底的“凈化”指令。
這是信息空間的火焰,不以氧氣為媒介,不以實體為目標,它焚燒的是“狀態”本身。
它點燃了緩存、攻擊了協議、凈化了日志、灼穿了每一個病毒碎片所依附的函數。
模因病毒無聲地慘叫著,從主干神經中脫落。
影像站后門、成人廣告組、匿名論壇的貼子緩存、互刷腳本節點,一一炸裂,化為電火花般的光屑消散在空氣中。
蓮站在火中,黑衣無損。
他不是毀滅者。
他是贖罪券的焚燒者。
與此同時,現實世界。
東京·大手町通信樞紐機房
夜班值守員的監控屏又閃了一下。
“……你看燈了沒?”
“媽的,又閃了一下——”
“風扇加速了,誰調的電壓?”
“……好像不是電壓。”
機房管理員的聲音在耳麥中彼此交錯,帶著夜班特有的疲憊與煩躁。
但下一秒,他們便沒工夫煩了。
主服務器B-32機架背后,“啪”的一聲,跳火花了。
明亮而短促的電光,撕破了整棟通信樓的夜。
控制室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怎么回事?!”
“負載飆到了百分之一百四十!光纖溫度超過閾值,我們沒對外發數據流啊!”
“那就是……外部進來的?”
話音未落,另一個值班員驚叫出聲:
“看東京核心網燈號!”
所有人同時轉頭。
主控大屏上,那些本該保持綠色的網絡節點燈,像得了某種罕見病毒一樣,從中心往外,一盞接一盞……
變成了金色。
這不是設備故障,也不是線路短路。
不是哪個夜班技術員手抖按錯了維護指令,也不是地震或臺風引發的自然災害。
這是——
有人用一整個太陽,對東京,進行了一次物理層面的“殺毒”。
從大手町沿著主干線蔓延,澀谷、赤坂、池袋、江東區……整座城市仿佛被一場看不見的風暴席卷而過。
中央系統的骨骼、肌肉、神經被毫無預警地“抹平、歸零、重啟”。
白井深雪原本坐在咖啡館角落,剛剛關閉了無響應的筆記本。
她起身,正準備離開時,四周的燈突然熄滅了。
整片舊城區瞬間陷入了斷電的寂靜,霓虹黯淡,車燈暗淡,連自動門都吱嘎一聲卡在了中間。
深雪站住,抬頭。
她望向對街那塊商場的廣告大屏。
在它熄滅之前,它的最后一個色調,是金色。
接著,整片東京,暗了下去。
沒有地震、沒有戰爭、也沒有從富士山噴薄而出的預言之火。
不是象征意義上的停擺,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熄滅。
此刻。
四十萬米之上,宇宙軌道。
國際空間站(ISS),“希望”號實驗艙。
宇航員大衛·鮑曼剛完成了一項有關微重力植物水分蒸騰的實驗。
說得浪漫一點,是研究“太空里小白菜的眼淚有多快會蒸發”。
說得現實一點,這是他今天為數不多的正經工作之一。
他飄到舷窗邊,準備進行他每天固定的十五分鐘凝視地球時間。
也可以叫“懷疑人生時間”。
今夜,空間站的軌道剛好掠過菊石列島上空。
正下方,是東京。
從太空看下去,東京是一片復雜到近乎變態的光之織毯。
那不是普通城市的燈火,而是人類文明的集體意志,一針一線編織出的星辰碎片。
他凝視著那片光海,心中泛起一種既渺小又偉大的情緒。
這是他從成為宇航員那天起,每次俯瞰文明都會有的感覺。
然后,他看見了。
沒任何預兆。
沒任何漸變。
那片璀璨如寶石、仿佛永不熄滅的東京——
啪的一下,滅了。
一瞬之間,從數以千萬計的燈火,到絕對、徹底、荒唐的黑暗。
大衛猛地貼近舷窗,差點把鼻梁撞到冷金屬上。
他懷疑是自己眼花,甚至下意識地揉了揉眼。
但沒有錯。
東京,消失了。
除了幾顆應急備用供電的微弱亮點,那城市就像一只突發心源性休克的巨獸,整個倒在了太平洋沿岸的黑夜里。
在宇宙最純粹的視角里,它熄了燈。
他驚慌失措地伸手去摸通訊器,準備向地面控制中心報告這個超乎理解的現象。
畢竟,這是能直接寫進聯合國安理會備忘錄的程度。
但手伸到一半,他停住了。
因為——
在那片死寂般的黑暗持續了十秒后,
東京,又亮了。
不是電力公司在做應急調度。不是電壓自動恢復。
是某種完全不合物理邏輯的光,從東京心臟自己燃起來的。
是一束金色的光柱——
從城市中央垂直升起,刺穿云層,貫通了這顆星球的皮膚與太空。
然后,以那道光為中心,光芒向外擴散。
一圈一圈,如同光學鐘擺、極為精準地恢復照明序列:
新宿、千代田、港區、文京……
再到目黑、練馬、足立……
最后才是環線以外的衛星城。
一圈一圈,井然有序。
就像某種更高存在在用遙控器,輕描淡寫地給東京開燈。
大衛瞠目結舌。
一切又正常了。
大衛緩緩松開緊握的通訊器。
那上面還閃著對地頻段的待發信號燈。
他靠回艙壁,呼吸不穩,耳鳴中仍回響著剛才那片“黑”的余韻。
“……休斯頓。”
他啞著嗓子,盯著那塊再次燈火通明的大陸。
“我想,我們可能……有點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