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J市廬山區第二社區醫院的臨時隔離病房里,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消毒水的氣味被一種更深沉、更粘稠的陰寒所壓制。心電監護儀屏幕上,代表張老六生命體征的線條依舊微弱而紊亂,如同狂風中的蛛絲。他躺在病床上,深陷在一種藥物也無法驅散的、冰冷刺骨的昏睡中。臉上那層不祥的青灰色并未褪去,反而更深沉了些,嘴唇干裂發紫,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嗬嗬”聲,噴出帶著冰碴的白霧。裸露的小腿上,那幾道深紫色的、如同水鬼勒痕般的印記,顏色變得更加暗沉、腫脹,邊緣的皮膚甚至開始出現細微的、如同凍瘡潰爛般的灰敗,不斷滲出少量散發惡臭的淡黃色組織液。一股若有似無的、令人作嘔的魚腥混合著水底淤泥腐敗的氣息,頑固地縈繞在病床周圍。董小暖站在床邊,眉頭緊鎖。她的右手小臂依舊殘留著淡淡的麻痹感,那是昨夜強行催動“渡厄針”逼退陰寒邪氣留下的后遺癥。爺爺留下的三根銀針,此刻靜靜地躺在她隨身攜帶的舊木盒里,其中刺入涌泉穴的那根通體漆黑,布滿裂紋,靈氣盡失,幾乎成了廢鐵。常規的抗生素和退燒藥如同石沉大海,張老六的生命力如同沙漏里的細沙,正在這陰寒邪氣的持續侵蝕下,不可逆轉地流逝。她再次翻開那本爺爺留下的、紙張早已泛黃發脆的《九江本草靈樞經》手抄殘卷。指尖撫過那些用蠅頭小楷寫就、墨跡已有些暈開的古奧文字,停留在關于“九幽寒泉之氣”的記載上:“……其氣陰穢蝕魂,非尋常草木可御。唯稟天地陽和、鐘靈毓秀之石魄木精,或可中和其戾……”石魄木精……董小暖的目光在病房狹小的窗戶上停留,越過低矮的院墻,投向遠方云霧繚繞的廬山輪廓。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廬山石耳!石耳,并非植物,而是生長在廬山高海拔懸崖峭壁之上、云霧常年繚繞之處的珍稀地衣。形似人耳,色澤黑褐,質地堅韌如革。九江本地老藥工口中,此物生于石髓,吸日月精華、云霧靈氣,性平微寒,卻內蘊一縷極精純的地脈陽和之氣,最能清肺潤燥,化頑痰,解熱毒。更重要的是,爺爺筆記的殘頁里曾隱晦提及,廬山石耳因其特殊的生長環境和蘊含的微弱地脈靈氣,對某些“陰穢異氣”有獨特的化解之效!“就是它了!”董小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她沒有時間猶豫,更無法坐等虛無縹緲的“杏林秘境”回應。她必須抓住這唯一的線索!廬山的清晨,寒意刺骨。濃得化不開的乳白色云霧在山巒間翻涌流淌,將奇峰怪石、蒼松翠柏都包裹在一片朦朧之中,能見度不足十米。濕冷的空氣鉆進肺里,帶著草木和巖石的清冽。陡峭濕滑的山路上,覆蓋著一層冰冷的露水。董小暖背著一個小巧的藥簍,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幾乎被荒草淹沒的野徑上。她的目標,是五老峰北麓一片人跡罕至的絕壁。那里,據爺爺筆記記載,生長著品質最佳的“云霧石耳”。藥簍里,除了采藥的工具,還有一小包她昨夜用僅存的幾味陽性藥材(干姜、艾絨)臨時配制的“驅寒護心散”,以備不時之需。攀爬是極其危險的。濕滑的巖壁布滿了青苔,尖銳的石棱隨時可能劃破手掌。冰冷的云霧如同濕透的棉絮,包裹著她,隔絕了視線,也帶走了體溫。每一次落腳都必須萬分謹慎,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腰間的繩索是她唯一的保障,另一端系在一塊突出的巨巖上。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體力即將耗盡、手指凍得幾乎失去知覺時,眼前濃厚的云霧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撥開了一角。一片近乎垂直的、巨大的灰黑色巖壁顯露出來。巖壁表面布滿了風霜雨雪刻蝕的溝壑,濕漉漉的。而就在那些避風向陽、云霧常年縈繞的巖縫和凹陷處,一片片黑褐色、形如人耳、大如手掌的奇特“苔蘚”赫然在目!它們緊緊吸附在冰冷的巖石上,表面覆蓋著一層極細密的絨毛,在流動的云霧水汽中,仿佛在微微地、緩慢地呼吸著!正是廬山石耳!董小暖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攀附過去。她不敢用金屬工具,生怕傷了這靈物的根脈(假根)。只用手指最柔軟的指腹,配合著竹片削成的薄刃,極其輕柔地,如同剝離蝴蝶的翅膀,將一片片肥厚飽滿、觸手冰涼中帶著一絲奇異溫潤感的石耳采下。每采一片,她都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那縷微弱卻堅韌的、屬于大地的陽和氣息。社區醫院那間狹小的、堆滿了雜物、平時幾乎無人使用的煎藥室里,此刻彌漫著一種奇異的藥香。臨時支起的小炭爐上,一只粗陶藥罐正“咕嘟咕嘟”地翻滾著。罐內,采自廬山的石耳被撕成小塊,與同樣產自廬山、年份十足的野生黃精切片,以及幾味董小暖精挑細選的輔藥(九江本地野菊花蕊、廬山云霧茶陳年老葉、以及一小塊窖藏多年的陳皮)一同熬煮。藥湯呈現出一種深沉的、近乎墨玉般的色澤,翻滾的氣泡破裂時,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復合氣息——石耳的礦物土腥氣、黃精的清甜、野菊的微苦辛涼、老茶的醇厚陳香、陳皮的溫潤果香……這些氣味在高溫下奇妙地融合、升華,最終形成一種沉穩、厚重、帶著大地般包容與溫煦的主調。更奇異的是,隨著藥湯的沸騰,一股極其微弱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淡青色氤氳之氣,如同有生命的薄紗,在藥罐口上方尺許處緩緩升騰、盤旋,驅散了煎藥室里原本殘留的陰冷氣息。董小暖全神貫注地守在爐邊,小心翼翼地控制著火候。她不時用一根干凈的竹筷沾取一點藥湯,放在鼻尖輕嗅,又用舌尖極其謹慎地品嘗一絲滋味,根據爺爺傳授的經驗和經書上的描述,不斷微調著煎煮的時間與火候。她左手掌心,靠近生命線的位置,那枚青碧色的印記輪廓,隨著藥氣的升騰,正散發出陣陣溫熱,仿佛與罐中的藥力產生了某種微妙的呼應。藥成。董小暖濾出深墨色的藥汁,盛入一只溫過的白瓷碗中。藥汁粘稠,散發著溫潤如玉的光澤和令人心安的藥香。隔離病房內。張老六的狀態似乎更差了,監護儀的警報聲變得有些急促。董小暖端著藥碗走到床邊。她沒有立刻喂藥,而是先用溫水浸濕的毛巾,仔細擦拭張老六冰冷發青的臉頰和干裂的嘴唇。然后,她用一把小小的銀勺,舀起一勺溫熱的藥汁,小心翼翼地湊近張老六的嘴邊。就在藥汁即將接觸到張老六嘴唇的瞬間——異變陡生!張老六原本死寂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起來!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他雙眼依舊緊閉,喉嚨里卻發出野獸般的“嗬嗬”嘶吼!一股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濃烈、都要暴戾的陰寒邪氣猛地從他身上爆發出來!病床周圍的溫度驟降,心電監護儀的屏幕瞬間被一片代表危險的雪花點覆蓋!更恐怖的是,他小腿上那幾道深紫色的勒痕,如同被注入墨汁的血管,瞬間變得漆黑如墨!并且如同活物般瘋狂地扭動、凸起!皮膚下的肌肉組織劇烈地痙攣著,仿佛有無數條毒蟲在下面鉆行!一股粘稠、散發著刺鼻腥臭的黑紅色血液,如同噴泉般從勒痕的破潰處猛地飚射而出!“按住他!”董小暖厲聲喝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旁邊的護士雖然嚇得臉色煞白,還是本能地撲上來,死死按住張老六劇烈抽搐的雙腿。董小暖眼神銳利如刀,沒有絲毫猶豫!她左手閃電般探出,拇指食指精準地捏住張老六的下頜關節,迫使他張開了嘴!右手端著藥碗,毫不猶豫地將那深墨色、散發著溫煦藥氣的藥汁,直接灌了進去!“呃——嗷——!!!”藥汁入喉的瞬間,張老六發出一聲凄厲到極致的慘嚎!整個身體如同煮熟的蝦米般向上弓起!一股肉眼可見的、粘稠的黑氣混合著刺鼻的腥臭,猛地從他口鼻中噴涌而出!同時,他小腿上那狂噴的黑血中,竟然也夾雜著絲絲縷縷的、如同活物般扭曲掙扎的黑氣!藥力與邪氣在他體內展開了最慘烈的廝殺!董小暖死死盯著張老六的反應,左手掌心那青碧色的印記灼熱得如同烙鐵!她甚至能“感覺”到,那溫潤厚重的石耳藥力,如同一股溫暖的熔巖,正艱難地在張老六被陰寒凍結的經絡中推進、擴散,所過之處,與那跗骨之蛆般的陰寒邪氣劇烈碰撞、湮滅!“再來!”董小暖再次灌入一勺藥汁!張老六的慘嚎變成了痛苦的嗚咽,身體抽搐的幅度小了一些,口鼻中噴出的黑氣也淡薄了不少。最明顯的變化發生在他小腿上——那幾道漆黑扭動的勒痕,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墨塊,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淡、平復!狂噴的黑血變成了暗紅色的粘稠液體,流量也大大減少!董小暖心中稍定,繼續喂藥。一勺,又一勺。深墨色的藥汁帶著溫煦的力量,持續注入張老六冰冷的身體。當最后一勺藥汁灌入張老六口中時,他劇烈的抽搐終于徹底平息。身體如同虛脫般癱軟在病床上,呼吸雖然依舊微弱,但喉嚨里那破風箱般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相對平穩的喘息。臉上那層濃重的青灰色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了幾分病態的蒼白,但已不再是那種死氣沉沉的鉛灰。小腿上那幾道可怕的勒痕,顏色已經變成了深紫色,不再腫脹扭曲,也不再流血,只是留下了幾道觸目驚心的疤痕。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暖意,如同寒冬里點燃的第一簇火苗,開始在張老六冰冷的身體里緩緩流淌、復蘇。心電監護儀上那混亂的線條,也漸漸恢復了相對平穩的節律。病房里那股令人窒息的陰寒和腥臭,被一種溫煦的藥香所取代。成功了!董小暖長長地吁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后背早已被冷汗濕透。她看著張老六趨于平穩的生命體征,一股巨大的疲憊和難以言喻的欣慰涌上心頭。然而,就在她心神放松的這一剎那——嗡——!一股難以形容的、宏大而柔和的意念波動,毫無征兆地、跨越了遙遠的空間距離,如同春風拂過湖面,輕柔卻無比清晰地掃過了董小暖的身體!這波動帶著磅礴無匹的生命氣息!如同置身于春日里生機勃發的原始森林,又如同浸泡在溫暖的生命之泉中!它充滿了慈愛、包容、以及一種對祛除病痛、守護生命的古老意志!在這股意念掃過的瞬間,董小暖右手小臂殘留的麻痹感瞬間消失,消耗的心神如同被甘泉滋潤,變得充盈起來。她左手掌心那枚青碧色的印記,更是如同被點燃的翡翠,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溫潤而灼熱的青碧色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卻充滿了神圣的生命力,瞬間照亮了這間小小的隔離病房!“這是……”董小暖驚愕地抬起左手,看著掌心那枚仿佛擁有生命般跳動的青碧色印記。那宏大的意念波動來得快,去得也快。如同驚鴻一瞥,掃過之后便迅速收斂、遠去,消失在東南方向(鄱陽湖濕地)的虛空之中。但董小暖清晰地“捕捉”到了意念來源的方向!她的腦海中,仿佛“看”到了一片被朦朧霧氣籠罩的、開滿了金色杏花的古老山谷!山谷深處,一株頂天立地、枝繁葉茂的巨大杏樹虛影在青碧色的光華中若隱若現,散發著無盡的生機!杏林秘境!是它!它感應到了!感應到了這股以廬山石耳為主藥、成功化解“九幽寒泉之氣”的生命力量!這是認可,是召喚,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董小暖站在病床邊,左手掌心青碧色的光芒緩緩收斂,但那灼熱的印記和腦海中那株巨大杏樹的虛影卻無比清晰地烙印下來。窗外,陽光終于艱難地穿透云層,灑下一片溫暖的光斑。病床上,張老六的呼吸平穩悠長,仿佛沉入了一場久違的安眠。以石為引,以心為爐。九江杏林一脈沉寂已久的傳承之火,在這間簡陋的社區醫院里,在對抗水底邪祟的第一線,被這位年輕的醫者,重新點燃了第一簇星火。而來自秘境深處的回應,如同穿越迷霧的燈塔,為迷途的守護者,指明了歸途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