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洞書院深處,那扇通往隱世藏經閣的厚重木門之后,并非陸文淵最初想象的、僅僅是堆滿古籍的書庫。那是一片折疊于現實空間之外的、由純粹文氣構筑的奇異領域——文脈洞天。洞天內不見穹頂,只有無盡流淌、閃爍著金色字符的浩渺星河(那是歷代先賢思想結晶的顯化);腳下是光滑如鏡、倒映著星河的青玉地面;無數懸浮的石臺承載著一卷卷散發著古老氣息的竹簡、帛書、碑拓,它們如同星辰般按照某種玄奧的軌跡緩緩運轉,維系著九江乃至更廣闊地域的文化氣運。陸文淵盤膝坐在一方懸浮石臺上,身前攤開著那卷得自藏經閣、記載著“潯陽靈樞”核心構造的《潯陽地脈圖》。他雙目微閉,指尖凝聚著淡淡的文氣,正試圖將圖中抽象玄奧的符文軌跡,與識海中構建的九江山水人文模型進行對應推演,尋找蝕淵會下一個可能攻擊的薄弱點。突然!“咔嚓——!”一聲極其細微、卻如同玉器碎裂般的脆響,毫無征兆地在寂靜的洞天內響起!陸文淵猛地睜開眼!只見不遠處,一塊承載著數卷宋代書院講學精義刻石拓本的懸浮石臺,其光滑如鏡的青玉臺面,竟憑空裂開了一道發絲般的黑色縫隙!一股微弱卻極其精純的、帶著千年書卷清香的金色文氣,正從那縫隙中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如同血液從傷口滲出,迅速消融在周圍的虛空之中!緊接著,如同引發了連鎖反應!“咔嚓!咔嚓!咔嚓…!”刺耳的碎裂聲接二連三地在洞天各處響起!更多的懸浮石臺表面出現了或長或短的黑色裂痕!承載著明代心學大師手稿的石臺、記錄著清代考據學派重要論述的石臺、甚至存放著白鹿洞歷代山長批注的石臺……珍貴的文氣如同決堤的溪流,從一道道裂痕中加速逸散!整個文脈洞天開始微微震顫!原本穩定流淌的“星河”變得紊亂,金色的字符明滅不定,如同風中殘燭!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根基”被抽離的空虛感和衰敗感,瞬間籠罩了陸文淵的心神!“不好!文脈節點核心受損!地脈文氣正在泄露!”陸文淵臉色劇變,霍然起身!他立刻明白發生了什么——蝕淵會找到了白鹿洞書院這個至關重要的“文脈節點”,并正在用某種極其陰毒的方式,從外部破壞其與九江地脈的深層連接,導致維系洞天的本源文氣正在快速流失!這比直接攻擊書院建筑更加致命!這是在釜底抽薪,要斷掉九江千年文脈的根基!他毫不猶豫,轉身沖出藏經閣木門,回歸現實世界的白鹿洞書院!眼前的景象印證了他的最壞猜想!現實中的書院雖無物理破壞,卻籠罩在一片詭異的“靜”與“衰”之中。原本生機勃勃的古木枝葉無精打采地低垂;空氣中彌漫的墨香書卷氣變得稀薄寡淡;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鐫刻在石碑、廊柱、甚至石階上的歷代名家詩詞、格言警句,其字跡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模糊、黯淡!仿佛承載其精神的“文魂”正在被強行剝離!“陸先生!您終于出來了!”負責看守藏經閣門戶的、書院隱世一脈的年輕弟子臉色慘白,指著書院后山方向,“是…是‘枕流石’!蝕淵會的人不知用了什么邪法,在‘枕流石’附近的山體里埋了東西!‘枕流石’上的朱子手跡‘源頭活水’四字…光芒正在消散!”枕流石!陸文淵心頭一沉。那是白鹿洞書院最著名的勝跡之一,朱熹手書的“源頭活水”石刻正是其核心象征,代表著學問的源流不斷、生生不息!此石與文脈洞天核心直接相連,是地脈文氣出入現世的重要門戶!蝕淵會攻擊此處,意圖再明顯不過——截斷文脈的“活水源頭”!他展開身法,風馳電掣般掠向后山溪澗。枕流石畔,景象觸目驚心!那塊巨大、渾圓的青石依舊靜靜躺在溪水之中,但石上朱熹親筆所題的“源頭活水”四個擘窠大字,此刻卻失去了往日的溫潤神采,變得灰暗無光,字體的邊緣甚至出現了細微的、如同風化般的剝落痕跡!一股陰冷、污穢的暗紫色能量,如同跗骨之蛆,正從石下溪床的淤泥深處源源不斷地滲透出來,纏繞、侵蝕著石刻,并順著無形的文脈通道,逆向污染著洞天核心!蝕淵會的手段極其歹毒!他們并非直接炸毀枕流石(那樣會引發文氣暴動反噬),而是用一種能污染、侵蝕文氣的穢物,從地脈源頭進行“毒化”,讓“活水”變成“死水”、“毒水”!“必須立刻封堵泄露,凈化污染,穩固門戶!”陸文淵瞬間做出判斷。但文脈洞天核心泄露,僅靠他個人的文氣去填補,無異于杯水車薪!他需要媒介,一個能溝通書院千年積淀、引動磅礴文氣共鳴的錨點!目光掃過枕流石旁那些歷代文人墨客留下的、同樣被穢氣侵蝕而黯淡的摩崖題刻,陸文淵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取碑來!未經打磨的青石即可!快!”他對緊隨而來的書院弟子吼道。弟子雖不明所以,但見陸文淵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立刻飛奔而去,很快扛來一塊半人高、質地堅硬、尚帶著山野粗糲氣息的青石碑坯。陸文淵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他咬破右手食指指尖,殷紅的鮮血瞬間涌出!他以指為筆,以血為墨,將全身的“文脈”之力毫無保留地灌注于指尖,在那粗糙的青石碑面上,奮筆疾書!他寫的不是玄奧的符文,也不是冗長的文章,而是鐫刻于每個白鹿洞學子靈魂深處的、朱熹那首膾炙人口、蘊含無窮哲理與生機力量的七言絕句——《觀書有感》!“半畝方塘一鑒開,”第一句落下,鮮血滲入粗糲的石面,字跡遒勁,帶著一股破開混沌的銳氣!石碑周圍的空氣似乎微微一震。“天光云影共徘徊。”第二句書就,筆走龍蛇,血字仿佛活了過來,引動著周遭稀薄的文氣開始微弱地匯聚、流轉!“問渠那得清如許?”第三句,筆鋒轉為凝重,如同叩問天地!石碑本身開始發出低沉的嗡鳴,陸文淵指尖的血仿佛燃燒起來,灼痛無比!蝕淵會埋藏的穢物似乎感受到了威脅,暗紫色的穢氣如同毒蛇般從枕流石下瘋狂涌出,撲向陸文淵和那塊正在書寫的石碑!陰寒污穢的氣息直沖識海,試圖打斷他的書寫,侵蝕他的文心!陸文淵身體劇震,嘴角溢出一縷鮮血,但他眼神卻更加堅定、明亮!他強忍著識海被侵蝕的劇痛和指尖的灼燒感,將最后所有的意志、所有對書院的熱愛、所有守護文脈的決絕,盡數傾注于最后一筆!“為有源頭活水來!”“活水來”三字,如同驚雷炸響,帶著洗滌乾坤、貫通古今的磅礴意念,被他以血為引,重重刻入石碑!最后一筆落成的剎那!“轟——!”整塊粗糙的青石碑坯驟然爆發出奪目的金光!那并非陸文淵自身的文氣,而是沉睡于白鹿洞書院千年積淀中的、歷代先賢的智慧之光、守護之念、文脈之魂,被他以朱子詩詞為引,以自身精血為橋,強行喚醒、匯聚、灌注于這塊臨時碑石之中!石碑上的血字,此刻如同熔化的黃金,璀璨奪目!尤其是那“源頭活水”四字,更是與枕流石上朱熹的原跡遙相呼應,光芒萬丈!“鎮——!”陸文淵嘶聲厲喝,雙手狠狠按在血石碑面之上!嗡——!血石碑劇烈震顫,一道凝練如實質、由無數金色文字洪流組成的巨大光柱,轟然從碑頂沖天而起!光柱并非射向天空,而是如同巨大的金色鉚釘,狠狠貫入枕流石與下方被污染的地脈連接之處!“嗤嗤嗤——!”金光與暗紫色的穢氣猛烈碰撞!如同沸湯潑雪!污穢的穢氣在金光的沖刷下發出凄厲的尖嘯(無聲,卻直刺靈魂),迅速消融、潰散!枕流石上“源頭活水”四字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光芒重新亮起,雖然微弱,卻無比堅韌地驅逐著殘留的穢氣!文脈洞天之內,那一道道逸散文氣的黑色裂痕,在金光的灌注下,如同被無形的手強行彌合,逸散的速度驟減!紊亂的星河漸漸恢復平穩,衰敗空虛之感被一股新生的、帶著血性與不屈的守護意志所取代!陸文淵渾身浴血(大部分是自身透支噴出的),臉色金紙一般,雙手死死抵住石碑,身體搖搖欲墜。那石碑的光芒也隨著他力量的急劇消耗而開始明滅不定。臨時刻碑,強行引動書院千年文魂反哺地脈節點,這對他自身的透支是毀滅性的。他能感覺到生命力與文氣正在飛速流逝,視線開始模糊,耳中只有血液奔流和自己沉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聲。但他不能退!這方以血刻就的臨時石碑,是堵住文脈洞天泄露的唯一屏障,是凈化地脈污染的關鍵節點!它如同一個用他自身生命和文魂點燃的巨大火炬,照亮了被侵蝕的黑暗,卻也正在將他自身燃盡!“撐住…一定要撐住…”陸文淵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只有守護的執念如同不滅的星火,支撐著他沒有倒下。枕流石上的“源頭活水”四字,在血碑金光的支撐下,艱難卻堅定地閃耀著,如同黑夜中守護文脈的最后燈塔。這慘烈的僵持,每一秒都漫長如世紀。白鹿洞書院的千年文脈,系于他這搖搖欲墜的身軀和那塊光芒漸黯的血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