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滿足
- 關于爭家業(yè)是為了娶媳婦這件事
- 堂前晏
- 2980字
- 2025-06-04 20:26:56
陳馳拂袖而去,獨留凈禪,對著滿室明明滅滅的長生燈念經(jīng)。
身披袈裟的地藏王菩薩端坐在高高的蓮臺,他眉目慈悲地注視著眾生,似是想要極力救度深受煎熬的人和魂。
從暗室里走出來一個人,他身著一襲緋紅色的云錦長袍,琥珀色的眼睛映著點點燭光,他折扇輕搖,整個人都透露著一股二世祖的浪蕩勁。若是應荔珺得見此時的葉崢,便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人渾身氣質(zhì)都變了。
凈禪正好一段經(jīng)文誦完,撩起眼皮看他,道:“小僧還道是誰,原來是普天之下第一癡心人啊。”
“凈禪大師六根不凈,還惦念凡塵俗世呢,竟然還能調(diào)侃我?”他收起折扇,燦然一笑:“莫不是我那香油錢都白添了?”
凈禪揮開他那輕佻的折扇,語帶嫌棄:“笑不出來就別笑了,看得小僧心酸。貧僧倒是想清靜,是誰讓我來做這保媒拉纖的活兒的?您那愈安堂怕不是救死扶傷的醫(yī)館,而是月老祠吧?”
凈禪眼看著他那含情脈脈的眼眸都耷拉了下去,眼里盡是落寞,實在忍不住繼續(xù)數(shù)落:“你說你圖什么?”
“身份懸殊,我本也不圖什么。讓她能過得舒心順意,助她所愿皆成,我能遠遠看著她,偶爾說上三兩句話,就滿足了。”
凈禪看他的眼神宛若在看一個癡兒,他道:“陳馳就是你給她選的良人?恕小僧久不入紅塵,竟是從不曾聽聞應家二小姐心悅陳將軍。”
錦衣青年沉默一陣,道:“他們兩有少年情義,應小姐覺得是陳馳救了她,況且,陳馳潔身自好,對她很是深情。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錚錚鐵骨守衛(wèi)山河,是她喜歡的正直善良的樣子。況且,陳家門庭疏朗,她嫁過去就是當家主母,又無婆母需要敬奉。不像我。”他借著長生燈的燭火照了照雙手,“睚眥必報,陰詭勾當干得多了,不配再與她執(zhí)手到老。”
和尚覺得他連人家父母雙亡都算在“良婿”這一標準里著實不太厚道,也不想再聽他矯情地自輕自賤,于是恭敬地雙手合十,口道:“阿彌陀佛。”,竟是施施然走了,那背影都透露出一種“紅塵多傻瓜”的感嘆。
紅塵里的這個傻瓜,沖著和尚的背影嚷道:“要是不巧遇到她,你記得咳嗽。別對著她咳啊。”
凈禪頓住腳步,轉身狠狠給了葉崢一個白眼,又憤然轉身。他不知道這廝又在胡言亂語抽個什么瘋。
葉崢抬頭凝望殿外飛檐上的風鈴,在清脆的“叮叮”聲中,一遍遍告訴自己,“今日得見已滿足,我不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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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荔珺在新雨和晚秋的陪伴下,往禪院的廂房走去。喬心心信佛,應家女眷在上元寺是固定有一僻靜的禪院的。上元寺香火鼎盛,日夜都燃著檀香,濃郁的香火氣息彌漫在每個角落。應荔珺漸漸感到心跳平復下來,不知為何,每次見到葉崢,她都有心跳加速的感覺。她曾疑心自己患了心悸,又直覺不好跟葉崢明言,她私下還詢問過別的醫(yī)師,也沒個明確的說法。她覺得既然不是疾病,那就是邪風入體,是以來到上元寺才能心安。
臨近禪院,三人都見到月洞門那里,負手站立著一個月白長衫的男子。新雨上前見禮,見此人長身玉立,眉目如劍,似有一股凜然正氣。“公子,此處乃太常寺應大人家眷的禪院,恐有不便,請公子移步。”
陳馳在應荔珺穿過竹林朝這個院落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看見她了。他現(xiàn)在無比慶幸自己為了見母親的長生燈,提前沐浴換衣了。然后他看著自己的小姑娘已經(jīng)出落得亭亭玉立,如朝露,似清風,涌上心頭的是一陣欣喜。這種喜悅在看到她發(fā)髻上的那枚黃花梨的荔枝簪子時突然冷淡了幾分。他語氣疏離:“在下陳馳,與應小姐是舊識,得知小姐在此,特來拜見。”
應荔珺這才抬起眉眼注視著眼前的男子,光陰似乎在她眼前如水波蕩漾,面前青年淺淺微笑的臉似乎與記憶中的那個為她插簪的少年慢慢融合,又好似很快分開,然后幻化成在病床前守護自己、一直抱歉說“都是我沒有照顧好你”的那個少年。
應荔珺半晌無言,一陣春風吹散杏花,有一朵調(diào)調(diào)皮皮落在她的頭頂。陳馳伸出手,在觸碰她的前一刻,應荔珺本能向后退讓了一步。陳馳的手堪堪擦過她的側臉。
小姑娘長大了,知道男女有別,并不是與他疏遠。他想。
應荔珺似才回神,她福了一禮,聲音輕輕柔柔,道:“見過陳將軍。”
沒關系,只是經(jīng)年未見,驟然見面,需要一點適合的時間。陳馳喉結動了動,溫柔笑道:“應小姐不必多禮。”他目光掃過她鬢邊的木簪,覺得愈發(fā)礙眼。“一別數(shù)年,珺兒可好?我剛才只是想給你取下飄落的杏花。”
應荔珺摸了摸自己的頭,果然摸到了一朵杏花,她將花藏于袖中,對自己剛才本能的躲閃有點抱歉。陳馳與她青梅竹馬,是對她極為重要之人,她記得自己與他是極為親近的。“多謝將軍掛懷,我一切安好。聽聞將軍率玄甲軍取得西北大捷,立下不世功勛,這次是回京述職的吧。”
“是。我在上元寺為家母供奉了長生燈,特來探望。”
應荔珺對于陳家的事情也是有所耳聞的,當年陳將軍和陳夫人相繼離世,安州貴族人家也曾盛傳過陳將軍通敵這樣的風言風語。只是后來大家都忙著南遷逃命,并沒有多少時間再去議論這些捕風捉影之事。陳馳近年鎮(zhèn)守西北,皇帝一直緊著西北戰(zhàn)事砸人砸補給,看似也頗為信任這位將門遺孤。
陳馳頓了頓,道:“怎的不叫阿池哥哥了?”
應荔珺有點臉熱,她也想起幼時曾這樣呼喚過陳馳。南遷前,陳馳與應澄同在逐鹿學院求學,應澄曾在家中招待過同窗,陳馳也是來過家里幾次的。
可是,無論幼時多么親近,少年時多么熱烈,現(xiàn)在時過境遷,她不是那個小姑娘了,再叫“阿池哥哥”,就有點過于曖昧了。應荔珺叫不出口。
陳馳似是隨口一提,見應荔珺沒接茬,也沒繼續(xù)這個稱呼。“昔年在逐鹿學院求學時,我與令兄志同道合,曾把酒言歡。子澈兄應該也要回京了吧,改日定登門拜訪。”既然小姑娘需要時間適應,那就由他主動靠近她。
“小姐!小姐!”應荔珺莫地回神,轉身看見晴空朝她走來,她暗自松了一口氣。晴空向她福了一禮,又沖陳馳微微點頭,道:“素齋準備好了,夫人請小姐去膳堂用飯。”
應荔珺沖陳馳粲然一笑,似要道別。陳馳似乎無意中提起,“珺兒頭上的木簪真是精巧,該不會是心上人送的吧?”
“不是的,我不記得是誰送的了。”言罷,她急忙跑開了,身上的襦裙如張翼的蝴蝶,比春風更嬌俏。
陳馳一瞬間覺得自己有點卑劣,用這樣拙劣的語言去試探自己的心上人。可是這只木簪是當年應荔珺于奄奄一息之時,仍攥在手里的,她念叨的“阿離哥哥”又是誰,他至今仍未查明。當年御醫(yī)曾診斷她受刺激過大,本能地忘記了南遷路上的一切經(jīng)歷。陳馳擔心她如此看重這只木簪,終有一日能想起那個“阿離哥哥”。
珺兒,你可知戍邊三年,每當大漠孤煙升起時,我念著你的名字才能挺過每一次殊死拼搏,活著來見你。
你只能是我的。
今日已經(jīng)見到了心上人,陳馳神清氣爽,覺得沒有再逗留的必要。安州城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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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熄燈后,應荔珺慣常輾轉反側,更何況今日還是宿在上元寺廂房。
窗外響起一陣悠揚的簫聲,裹挾著清冷的夜風鉆入應荔珺的耳朵,溫柔繾綣,似是要哄她入眠。
她自從南遷路上遭遇意外,近年來夜晚總是入睡困難,每每覺得心煩輾轉難眠,月色下就會想起蕭聲。她默默聽著,很快就能進入夢鄉(xiāng)。一開始的時候她也曾喚晚秋去查看,但只要她臥房的門開了,蕭聲就會戛然而止。這樣來回拉扯了幾次,應荔珺就跟這涼涼蕭聲和平共處了,它似溫暖的懷抱將她輕輕圍繞,還不是拍一拍她,柔情似水。
最后應荔珺腦子想的是,上次葉先生調(diào)的安神香好像快沒有了,改日得再邀他入府一次。
隔壁廂房的門驀然推開了,晴空疾聲問道:“是誰?敢擅闖應家女眷的院落!”
應荔珺捂著小嘴,偷偷地笑,隨后蕭聲就戛然而止。
“小姐。那簫聲又響了。”新雨從窗邊的矮榻上坐起身,她已習慣這種類似催眠曲一樣的聲音了,沒太當回事。
“無事,睡吧。”應荔珺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