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長生喜樂1
- 關于爭家業是為了娶媳婦這件事
- 堂前晏
- 2663字
- 2025-07-13 20:00:57
珠簾半卷,初夏的熏風攜著玉蘭香涌入寢殿。鎏金獸首香爐中,甜而不膩的玫瑰蘇合香裊裊升騰,與圓桌上冰鎮酸梅湯氣息交織,把殿內熏得像朵含苞的柔云。
這里是望舒宮,永妍公主梁華月就居住在此。
她已經十五歲了,身形卻纖弱得仿佛能被風卷起。月白襦裙繡著并蒂蓮,裙擺拖曳在冰絲地毯上,愈發襯得她嬌小。鴉青的發隨意綰成兩個垂髻,綴著珍珠流蘇,鬢邊斜插的晚香玉幾乎要掩住她低垂的眉眼。
梁華月正在宣紙上作畫。地上橫七豎八地丟著很多個紙團,似乎作畫之人怎樣都把握不好勾線行筆。
終于她落了筆,侍立一旁的香霧都暗暗松了一口氣,她悄無聲息地上前去撿起了地上零落的紙團,丟進了早已準備好的清水里。
紙頁在水中舒展的過程極慢,褶皺里的色彩漸漸洇散,把清水染成了薄暮晚霞的顏色。香霧拿起叉桿隨意攪了攪,任由紙頁在旋渦中沉浮,直至那些未完成的畫徹底化作漿糊一般的東西。
梁華月終于畫出了自己滿意的東西,她覺得自己還原了當時的場景。
她怔怔看著畫卷出神。
身著華麗宮裝的溫婉婦人正跪坐在海棠樹下,素手堆疊著碎石搭建小小的屋子,繁復的裙擺在她身后層層鋪開,宛如天邊最艷麗的晚霞。她的丹鳳眼很是明艷,眼角一顆朱砂痣更是靈動生輝。
仿佛下一刻,這女子就要溫柔地抬頭,朝著對面之人詢問:“你也想和我一起搭石頭房子玩嗎?”
鬢邊簪著的晚香玉花瓣被風吹落。
梁華月忽然劇烈顫抖起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扔水里,快點扔掉!”話音未落,香霧已經飛身上前,抄起畫卷,扔進青銅盆里,迅速拿起叉桿,重復著之前的攪拌,畫中婦人的面容漸漸暈染直至模糊。隨后她端著青銅盆行至窗邊,將混著紙漿的污水潑向窗下的竹林。飛濺的水珠在暮色里碎成了星子。
香霧的動作嫻熟,仿佛做過千萬遍。隨著她潑水的動作,梁華月猛地捂住耳朵,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繡鞋在冰絲毯上蹭出凌亂的褶皺,宛如驚弓之鳥。
她快速走上前,將瑟瑟發抖的小公主抱在懷里,柔聲哄道:“沒事了,公主,你別怕。”
香霧是自幼陪護在梁華月身邊的宮女,梁華月作畫時,不許任何人進屋,獨留她一人。每次畫的內容不盡相同,但細細打量,都是同一個錦衣華服的婦人。畫完之后,梁華月就會如今日一般,先是出神,然后就驚恐萬分地嚷嚷要“扔掉”。
香霧不知道公主畫的是何人,也從來不敢多問,在深宮之中,要想活下去,就得裝聾作啞。但她知道,這個婦人是公主的心病。她如今如此膽小懦弱,應該都是因為這個婦人。
永妍公主梁華月是當今圣上的親妹妹,二人都是先皇后所出,自小受盡寵愛。香霧記得,幼時梁華月的性格跳脫張揚,作威作福,經常甩開一眾的侍衛宮女,在宮里到處亂竄。當時后宮諸事繁雜,皇后性子也甚是灑脫,就沒怎么拘束著這個小女兒。她這樣不識愁滋味地長到七八歲,不知從何時起,就收斂了性子,懷揣了滿肚子的心事。
香霧好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只是公主到底是自己從小看顧起來的,感情深厚,她今日實在不忍這小姑娘多受折磨,便提議道:“殿下,奴婢聽聞,城郊的上元寺香火旺盛,許愿極靈,很多人還會為親友點長生燈祈福,不如我們去那里散散心吧。”
香霧雖然不想明白,但她無數次見過那畫中的婦人,她身著宮服,明顯是位主子娘娘。可是香霧在宮中生活了十幾年,從未見過這位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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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的官道上有一駿馬疾馳而過,它的鬃毛如赤色火焰在風中狂舞。馬上的人突然一勒韁繩,馬的前蹄重重刨地,揚起半人高的塵土。那人似是連日趕路,一臉風塵仆仆,身上的玄色披風邊緣褪色泛白,卻怎么也掩蓋不了他身上那種血腥的殺伐之氣。他慢慢遛著馬兒拐進了邊上的樹林,不一會就聽水聲潺潺,一條小河出現在眼前。
“閃電,你真厲害,了解我的心意。”他眉眼凌厲,眼角一顆小小的朱砂痣卻沖淡了這份疏離,加之他語氣異常溫柔,仿佛一鄰家大哥哥在溫柔地夸獎著誰。
男子隨即摸了摸馬兒的頭,利落翻身下馬,放馬兒自由吃草。他邊走邊扯掉衣物,信步邁入水中。初夏的山中,河水還冒著絲絲縷縷的涼意,他竟像是無法再忍受一身塵土,非要干干凈凈地才能去做旁的什么事。
洗凈一身疲憊,他神清氣爽地走向岸邊,周身的氣質都發生了改變。這樣看來,他身材頎長,眼神深邃。換下身上的半舊衣裳,一襲白衣勝雪,不像刀尖舔血的將士,倒像個書院的溫潤夫子。
這個白衣儒生牽著馬兒從樹林的小徑穿過,不一會就到了上元寺后面的圍墻下。他足尖輕點墻頭青瓦,落地時靴底輕觸草色,竟未發出一絲聲響,他一轉身,穿過了月亮門,來到了一座偏殿前。檐角銅鈴在微風中輕晃,他輕推偏殿的門,眼前燭火點點,原本在靜謐中輕輕搖晃的長生燈,似是受了驚擾,火苗猛地跳動了一下。他走到角落處,這里燃著一盞孤零零的燈。他取下燈罩,輕撥燈芯,就這樣直直地看著這盞燈。
又一聲“吱呀”,殿門再次被打開,一灰袍僧人漫步走來,許是光線原因,照的這和尚光禿的腦門上,似是籠罩了一層圣潔的佛光。
“阿彌陀佛,陳施主又來為母親守燈了。”和尚雙手合十,一縷檀香在他伸手之際,從袖間緩緩流淌。
陳馳沉默了一會,心道這和尚莫不是生了狗鼻子,能聞到自己的味道,巴巴地就趕來了。
陳馳都懶得轉身,直言不諱道:“我此次脫離主隊,先行回安州,只有幾個近衛知道,凈禪大師的消息倒是靈通,莫不是我玄甲營中出了什么奸細?”
和尚柔和一笑,語氣無辜,“陳將軍說笑了,人人都知陳將軍克己奉公,玄甲營更是軍紀嚴明,令行禁止,怎么會有人泄露將軍的行程呢?是和尚夜觀天象,知曉今日有貴客臨門。”言罷,眼神毫不躲閃,神情不卑不亢,真有幾分佛家普照眾生的正直感。
要不是陳馳從小就跟這廝一起在逐鹿書院聽學,眼看著他上房揭瓦、學業無成、削發為僧,真要被他這光明磊落的一番說辭給唬住了。
陳馳懶得跟他廢話,撩起袍子就打算走了。他此次為了在進安州城前拐道上元寺,已經快馬趕了兩天路了,實在疲乏得很。此時不論這破和尚有什么機鋒要跟他打,他都繳械投降,甘拜下風。
“征鴻,今日我照常來長生殿打坐,發現殿中的長生燈多了一盞。”
陳馳聞言腳步一頓,他知道凈禪還有未盡之言,果然,這和尚已經端著一盞長生燈走到了他面前。
陳馳不解何意,卻見這和尚將長生燈高舉過頭頂,示意陳馳看燈座底部的生辰八字。
陳馳的臉色在看到那上面的字時驟然變白,他一把奪過這盞新點燃的宮燈,指尖在冰涼的青銅燈座上驟然收緊,搖曳的燭火將“武德三年臘月初八丙辰時”的刻痕投在他蒼白的臉上。
這是一個他無比熟悉的生辰八字,因為這樣的日子也刻在他那一盞長生燈上。或者說,刻在他為母親點燃的長生燈上。
他深吸一口氣,覺得心境平復了些,他將長生燈小心翼翼地放回長案上,道:“這也沒什么稀奇的,同年同月同日生之人不知凡幾。”
“是。可蹊蹺的是,今日長生殿只來了一位貴客,是永妍公主梁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