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后，汴京一片狼狽。
朝廷各部門在官家旨意下，相互協助災后清掃、救助和善后工作，尤其是對不幸遇難的百姓尸首的處理。
快要入夏了，若是不處置好恐生瘟疫。
垂拱殿。
趙禎看著桌子上關于本次汴京大雨導致洪澇災害的劄子，神情陰郁。
今年不是好的年份。
先是自己大病，臥床了半月有余。
才痊愈沒多久，又是一場暴雨導致洪澇。
難不成還要再改元不成。
張茂則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官家，太常寺卿權禮儀事歐陽修還在外候著。”
趙禎這才想起自己宣召了歐陽修——去年耶律洪基繼位，大宋以歐陽修為使臣出使遼國，今年二月歐陽修還京。
上了《北使語錄》。
趙禎當時臥病在床，沒細看，只是在閏三月擢歐陽修為太常寺卿權禮儀事，最近連日下雨，趙禎抽空看了《北使語錄》。
有些地方不明白，找歐陽修問問。
“宣。”
片刻后歐陽修入內行禮。
這位大宋文壇盟主，如今才四十有八，即將走入官員的巔峰年華，此刻卻若有所思，道了句：“官家，微臣今日上值時怎么在大相國寺外遇見了狄相公？”
今日沒有大小朝會。
從狄青府邸出發到樞密院，大相國寺在相反的方向。
趙禎心里一咯噔。
又來了……
狄青，你還是改不了身上的毛病！
歐陽修這些讀書人也是，就非得把狄青攆出樞密院不可么，文官集團就非得牢牢掌控著三相的位置嗎，非得越俎代庖的掌管國家軍事？
趙禎暗暗無奈。
沒好氣的道：“還能不允許狄青去大相國寺不成。”
意思是說你別追究。
惹得大家都不愉快。
歐陽修哦了一聲，顯然沒把官家的告誡放在心上。
等他從垂拱殿出來，沒有回太常寺，而是直奔大相國寺，找了位小沙彌了解了一番情況，頓時大為震驚。
好家伙，原來狄青真搬到大相國寺內去住了！
之前別人說歐陽修還不信。
認為狄青去年才因為法事逾矩被彈劾，知錯后定然吸取了經驗教訓，不至于愚蠢到搬入大相國寺，定然是有人想借自己的手誣陷狄青。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狄青真是做得一手好死！
……
……
“確定讓歐陽修知道了？”
在一座大院的荷池畔的涼亭里，一位衣衫華麗的富貴公子好整以暇的在渾濁的池塘里釣著魚，頭也不回的問身邊的內侍。
陳昭恭謹的道：“郎君，太常寺的人趁著歐陽修去當值的時，故意當著他的面討論此事，歐陽希又不是聾子，定然聽見了。”
又道：“以歐陽修的謹慎性情，他肯定會在今日覲見官家時，先行試探官家，看狄青搬到大相國寺是不是官家恩賜。”
富貴公子正是趙宗實。
聞言點點頭，“官家怎么可能會恩賜狄青去大相國寺居住呢。”
陳昭便道：“正是，所以奴婢猜測，歐陽修在官家那知道不是恩賜后，以他謹慎的性格，定然會去大相國寺查探。”
趙宗實道：“狄青還沒有搬離大相國寺吧？”
陳昭道：“不會，樞相公府邸被淹了個實實在在，沒有個五六日打掃不出來，狄青至少還要在大相國寺住上好幾日。”
又道：“奴婢在大相國寺外安排了眼線。”
趙宗實沉吟了片刻，“陳昭，你確定歐陽修知道這件事后，一定會彈劾狄青？可咱們這樣操作，根本撈不到文官集團的人情。”
沒人知道是咱們讓歐陽修知道這件事的。
陳昭笑道：“郎君，這件事的人情，后面會慢慢顯現的，畢竟官家喜歡狄青，若是被官家知曉你為了籠絡文臣的人心而針對狄青，怕是不好的。”
“所以這事越隱秘越好。”
“等事情風波過去許久后，奴婢會安排太常寺那幾個人‘無意’說漏嘴，隱晦的告訴歐陽修，說這事是郎君你的意思，以我大宋這些讀書人的聰慧，他們不會想不明白這里面的道理。”
趙宗實難得的擠出一絲笑意，“不愧是松溪縣的庠生，頗有智謀！”
是的，他這段日子心情很不好。
上元節后，官家臥床。
他以為機會來了！
因為大宋目前沒有儲君，官家沒有皇子，如果官家忽然一命嗚呼，以當下的朝廷局勢而言，諸位相公肯定會推他登基。
畢竟是被官家人證過的接班人。
而且在皇室之中，他的資歷和經歷以及才華，都比其他兄弟優秀。
但是可惜，官家痊愈了。
趙宗實很失落。
因為官家痊愈后，身體精氣神似乎不錯，從宮中隱秘渠道得到的消息，官家近些日子很勤奮的在妃嬪身上耕耘。
只要是他的妃嬪，無論美丑無論性情，官家都挨個臨幸。
甚至還臨幸了一個宮女！
明顯是這場大病讓官家感受到了急迫，想趁著他還有精力，趕緊生一個親生的儲君出來——越是這樣，趙宗實越驚心。
作為曾經的儲君人選，官家若是真生一個皇子出來，那自己怎么辦？
趙宗實想當大宋的官家！
很想。
至于他近幾年表現出來的消極，不過是故意給官家看的罷了。
免得官家擔心他在覬覦皇位而有所忌憚。
可趙宗實現在真的有點怕。
官家如此瘋狂的執迷于造人，萬一他成功了，趙宗實的夢想將在一夜之間崩塌，每每想到這，他都夜不能寐。
陳昭看趙宗實笑了一下又陰沉著臉，知道他在擔心什么。
道：“郎君，這其實是好事。”
趙宗實，“好事？”
你在逗我？
陳昭道：“官家大病初愈，卻如此急迫于造人，顯然是他自己對他自己的身體沒有信心了，另外，如此折騰，就算有宮中御用補藥，官家的身體也承受不住啊。”
“郎君，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趙宗實眼睛一亮，“有道理！”
陳昭四處打探了一眼，確定沒有人偷窺，才附在趙宗實耳邊道：“郎君，自從趙曦夭折后已經十余年了，官家若能生出皇子，早就生出來了。”
“所以大可放心，應該不可能生皇子了。”
“且這些年官家急于生皇子，沉迷于后宮美色之中，身體本來就有些日暮西山了，如今再這么折騰，奴婢以為，郎君入主垂拱殿，絕對不會超過十年了！”
趙宗實長吁了口氣，“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