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鵝毛做的魚漂忽然上下輕顫，旋即倏然往下快速沉去，趙宗實大喜，興奮的揚桿，“鯉魚口！”
斑竹做的魚竿瞬間變成大彎弓，一條大魚在水下東奔西逐。
偶爾甩尾濺起陣陣暗涌。
一陣之后博弈，一條金黃色的大鯉魚被拉出水面，偶爾的掙扎，濺起一片片浪花，趙宗實好整以暇的半蹲在地向天執掌著完成了滿月的魚竿，任由鯉魚發力，卻逃不出他的掌控。
短期內的多巴胺爆發后，讓趙宗實心情變得極好，對遠處的奴仆喊道：“準備抄網。”
然后低聲對陳昭道：“我知道你和陳大一的矛盾。”
陳昭笑了。
有趙宗實這句話就夠了。
趙宗實卻補了一句，“我大宋從來不缺讀書人。”
陳昭感激涕零，忽然覺得他之前和章惲在一起商討事情直呼趙宗實名諱，是件多么無禮的事情，在這一刻，他心中生出了歸屬感。
……
……
“狄青又被彈劾了？！”
“還是被歐陽修彈劾的？！”
陳大一端起茶盞的手僵直在空中，沒甚心情的放下，對坐在他書桌前的吳育無奈的笑了笑，“咱們的樞相公還真會惹事啊。”
屬實有點無語了。
狄青擔任樞相公三年了，被彈劾了多少次，他心里真沒一點數么。
卻不謹言慎行，依然我行我素。
繼續在作死的道路上瘋狂試探，他是真不適合和文官集團在朝堂上政治博弈——勾心斗角，確實不適合武將啊。
吳育也無奈的嘆氣，“大一，其實大宋鎮北也不是非他不可。”
從一開始，吳育就不看好狄青。
可以為帥鎮北。
但坐鎮樞密院對狄青而言，有些為難他了，也許在大唐狄青可以成為全國軍事最高指揮官，但在大宋不行。
在大宋，甭管你是不是軍事第一人，在樞密使這個位置上，就注定了要和文官集團博弈，顯然，狄青沒有這個能力。
沙場廝殺，他是無敵的面涅將軍。
政治博弈，他是最弱的面團將軍。
聽到吳育的勸阻，陳大一心里苦啊，岳翁老大人嘞，咱大宋這個時期的軍事，還真就只有狄青一個人能撐場面。
這個時期，當然還有一些出名的武將。
曹瑋，死了。
種世衡，死了。
李昭亮，死了。
而他們的后人，因為大宋重文輕武的風氣，導致在軍事上的才能乏善可陳，甚至包括狄青的兒子狄詠，也一樣平庸。
還有一群人，楊家將！
這一帶楊將軍的主心骨是楊文廣，參與了狄青評定儂智高的叛亂——彼此，楊文廣率領兩浙東路的兵力輔助狄青。
如今坐鎮邕州負責兩浙西路的軍事。
楊文廣是有實力的，但遠不如狄青。
和曹瑋、種世衡和李昭亮這些人的后人一樣，楊家將也因為大宋重文輕武的風氣，失去了先輩的軍事能力。
嗯，相對而言，楊文廣、其子楊懷玉、其孫楊金豹，以及再后面的楊滿堂和楊再興，勉強算是北宋中后期到南宋初期的軍事遮羞布。
直到岳飛和宗澤這些人的崛起。
只是可惜，宋高宗實在是太不想進步了，導致風波亭的千古遺恨，也有宗澤三呼“過河”后不甘心的溘然長逝的悲涼。
扯遠了。
陳大一略一思索，“岳翁，小婿一直認為我大宋三相的設置沒有問題，但只是因為重文輕武的風氣，導致它出了問題。”
吳育不解，“你的意思？”
陳大一道：“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做，軍事方面的事情，就應該懂軍事的人來做，不管樞相公這個位置的權柄有多大，都應該由武將擔任，至少也得是儒將，而不是純文臣，這應該形成一個慣例，如此一來，才能長期確保軍事的不墮。”
吳育也是飽受重文輕武思想侵蝕的讀書人。
之所以愿意站在陳大一這邊，不過是因為雙方的親情關系。
聞言不吱聲了，他不認可這個觀點。
陳大一明白老大人的心態，知道要說服他很難，但依然尊重他——吳育至少在違背著他的理念支持自己幫助狄青。
這就夠了。
繼續道：“西夏和遼朝，都以軍事立國，如曹丞相所說，其乃是我大宋臥榻之畔酣睡之人也，如今我大宋國富民強，又有狄青這樣的名將，他們不敢覬覦我中原和江南富饒，可今后的歲月誰知道我大宋會不會遭受什么天災人禍，又或者是北方鐵騎通過這些年的發育強大到可以無視我大宋的富饒后援而強行南下，屆時便是滅頂之災啊。”
深呼吸一口氣，“澶淵之盟，我大宋修養生息數十年，可遼國和西夏一樣在休養生息，這其實是養虎為患。”
“所以強化軍事，小婿以為勢在必行。”
“拿回燕云，也是國家長治久安的關鍵之舉。”
“這都需要狄青。”
吳育沉默了。
讀書人講道理，他不得不承認，女婿這番話很有道理，現在狄青才四十多歲，哪怕被貶出樞密院，他依然可以鎮北。
可以后狄青死了，誰來鎮北？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國家也一樣。
女婿未雨綢繆考慮了數十年后的軍事布局，此乃讀書人該有之大局觀。
甚好！
但這個理想太理想。
道：“你想做這件事，很難。”
這就意味著要弱化重文輕武的基本國策，就算官家愿意，可滿朝的文臣都會成為陳大一的敵人，屆時他將寸步難行。
除非……
除非狄青拿回燕云十六州。
而這個操作，非常考驗大宋的軍事實力。
而最難的在于如何說服官家和文官集團撕破澶淵之盟——將當下的舒適環境打破，官家和文官集團有這個魄力？
沒有！
除非文官集團能站出來一個和陳大一的思想高度統一的人，并且這個人還要能抗住文官集團的壓力，且說服官家才有一絲可能性。
誰能做到？
吳育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范仲淹！
陳大一緩緩的道：“所以狄青是大宋完成大一統的軍事基本盤，我們一定要保住他，縱然保不住樞相公的位置，也要確保他在軍事層面上的勢力。”
吳育笑了笑，“我們？”
陳大一起身對吳育行禮，“我們。”
吳育沉默了許久。
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