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育咳嗽起來。

陳大一急忙端上熱茶，又示意陳癡去岳翁的院子里找丫鬟拿用川貝枇杷熬出來的湯藥過來——這一兩年，岳翁的身體每況日下。

陳大一對此也無能為力。

中醫擅長調理，尚且沒有效果，手搓青霉素也不對癥。

喝了熱茶緩和了些，吳育緩緩坐下，等待陳癡那川貝枇杷湯過來，喘息著道：“也不知道我這身體，能不能等到你金榜題名那一日。”

陳大一急忙寬慰，“岳翁多慮了，你定能長命百歲。”

吳育笑了起來，“鯉魚兒也這般說。”

挺好，都是孝順孩子。

因為陳大一沒去青州，所以去年吳鯉也來了京畿，今天不在家，那應該是帶著丫鬟出門去玩耍了——吳鯉來到京畿后，吳育便叮囑過，不能過分黏著陳大一，要保證陳大一的讀書時間。

所以大多時候，吳鯉都在自己玩自己的。

她開心得很吶。

有錢有閑的富家小姐，來到繁華的汴京，像魚入大海。

關鍵是不花吳氏的錢。

姑爺在平安商號的分紅，讓鯉魚兒可以放肆揮霍。

當然，吳育對自家的教育很自信。

鯉魚兒雖然喜歡逛街，但不敗家。

又道：“但我知道自己的身體，賢婿，在金榜題名之外，我也還有一愿啊！”

陳大一有些尷尬，弱弱的道：“再等兩年吧。”

科舉的關鍵時刻，哪敢讓吳鯉懷孕，而且吳鯉今年十七歲，等明年科舉中第后十八歲，那時候懷孕，生產在十九歲，就比較穩妥了。

吳育頷首，他知道是女婿一心科舉，很有上進心。

問道：“你為何篤定官家病情不重？”

陳大一想了想，虛心的解釋，“若是病重，岳翁和相公們就應該去大內守著了，沒有內侍宣召，顯然一切都在御醫的掌控之中。”

吳育嗯了聲，“但這是個契機，其他相公很可能會舊事重提了。”

這是很明顯的事情。

從常理上來說，官家你忽然病重，又沒有兒子，萬一駕崩了，國家怎么辦，所以要預防這種情況，那么立趙宗實為儲君就合情合理。

陳大一知道至和二年不會立儲。

但趙禎病愈之后是怎么處理這件事的，他不清楚，但他知道嘉佑一共有八年，而趙宗實被立為儲君是在嘉佑六年或是嘉佑七年。

聞言沉思了片刻，“小婿依然以為，岳翁不應摻和其中。”

立不了儲，沒必要招官家厭煩。

吳育有點不解，“你不看好趙宗實？”

官家生不出兒子的概率很大了，現在不支持趙宗實，后面在去表忠心就晚了。

陳大一苦笑，“陳昭在趙宗實身邊。”

吳育嘆了口氣。

但旋即振奮起來，“區區內侍，不足為懼，某在有生之年，定然為你蕩平這一隱患！”

……

……

至和三年，趙禎一病不起。

罷朝足足半月。

好在只是臥床，沒有性命之虞，而大宋的相公們又分外給力，只需偶爾進宮給趙禎匯報便可，國家依然安穩。

二月中旬，官家終于完全康復。

遂改元嘉佑。

而富弼的一封劄子，便掀開了請立儲君的浪潮。

一時間，滿朝文武紛紛請立儲君，包括后知后覺的地方大員，也紛紛上折請求官家早立儲君，言辭大同小異。

都是那一套說辭。

趙禎能怎么辦？

他只有保持沉默。

對所有請立儲君的劄子，一概留中不發。

但他很快敏銳的發現，滿朝臣子都在請立儲君，只有兩個人的名字沒有出現。

狄青和吳育。

狄青是自顧不暇，不敢摻和。

但吳育這個為國盡忠的人，為何也不摻和？

趙禎好奇之余又暗暗欣慰。

咱大宋的臣子中，還是有人能明白自己苦心。

就這么熬著，來到了四月。

這一日清晨，陳大一起床洗漱后，看著陰沉的天空，感受仿佛凝稠了的空氣，知道一場暴雨在即，對陳癡道：“今日就不去開封府了。”

因為打算在開封府應鄉試，所以有些手續要辦，岳翁吳育已經提前打點好了。

這件事其實很難辦。

因為大宋的規定，是士子在戶籍地應試。

不過經常參加大宋科舉的人都知道，一般來說，京畿的鄉試是最難的，畢竟有個國子學在，所以大多時候，京畿的讀書人有手段的都想去外地應試。

而這個規定就是限制這種投機取巧。

所以吳育去辦這件事的時候，負責的官員都懵逼了。

說吳相公你家姑爺瘋了么。

在福建路應試把握更大，為何要來京畿強開？

吳育頓時把自家姑爺一頓海吹。

那官員也便服氣了。

暗想著參知政事這么大的官都認同，顯然那個叫陳大一的年輕士子才高八斗，有信心從這條最難的路上殺出重圍。

也便辦了——相公的面子還是要給。

剩下的事情就是陳大一去相關部門走一個流程而已。

今天是最后一步：開封府。

但這樣子是出不了門了。

讓陳癡自去辦事，陳大一想了想，索性回到房間里，推了推吳鯉，“進去點，我再睡個回籠覺。”

吳鯉嘟囔了一句，“不去開封府么。”

陳大一，“要下暴雨呢，再睡睡。”

果不其然。

陳大一剛躺下沒多久，外面就下去了暴雨，頃刻之間地上就是一片汪洋，府中奴仆全部動了起來，防止地勢低矮的院子被淹。

中午時分，陳大一和吳鯉被陳癡喊起床，說院子快要被淹了。

外面依然狂風驟雨。

陳大一來到外面一看，暗暗驚心。

自己住這處院子地勢已經夠高，院子里也積了半尺高的水，那京畿那些地勢比較低的地方，不知道被淹成了什么樣子。

問陳癡，“府上情況如何？”

陳癡先前一直在幫著奴仆應對大雨，聞言道：“三位郎君的院子都被淹了，現在就剩郎君和吳相公的院子還沒被淹，估計這幾日大家要擠一下了。”

陳大一松了口氣，“擠一下倒是無妨的。”

自己這處院子有五個房間，恰好還有三間騰出來給三個舅哥住。

這場大雨持續了三四天，把汴京打了個措手不及。

將近四成的民宅被淹。

甚至連樞密使狄青的府邸，也被淹了。

好在狄青府邸旁邊不遠就是地勢最高的大相國寺，他便索性般去了大相國寺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