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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言
在肖維洞穴里,公元前35 000年

早在人類出現(xiàn)在地球上之前,法國南部的肖維洞穴里一度充滿了水。時間流逝,水在脆硬的石灰?guī)r里切出一道道深溝,排干之后,在阿爾代什河上方高處留下了一系列的空洞,漸漸吸引來訪者。幾千年來,熊群來到這里的深室冬眠。熊群撤退之后,來了一匹狼,后又離開。有一次,一只野山羊步入黑暗的深處,跳了起來,狠狠落地,滑進一個狹窄的石窟里。1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了死胡同后,它驚慌失措,迅速收回腳步,直到脫身才轉過身來,最后完全停了下來。

在熊、狼和野山羊離開洞穴,不再回來之后,人類才開始進入此地。2他們帶著火把,照亮了網(wǎng)狀分布的眾多房間,里面的地面極其平整,令人驚訝;天花板和地面長出一根根奇形怪狀的柱子,由數(shù)千年來的滴水形成。3在火把光芒閃耀之下,洞穴里前居民留下的痕跡清晰可見。作為狩獵者和采集者,拿著火炬的人們是閱讀各種蹤跡的行家里手。成年熊類身軀重達800磅,它們在睡覺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個坑穴,它們鋒利的爪子在墻上劃出一道道痕跡。狼也留下了各種蹤跡,野山羊不幸遭遇的每一步都被記錄在柔軟的黏土地面上。

人類不僅閱讀這些動物的蹤跡,還在其上繼續(xù)增加,開始漫長的轉化過程,把洞穴變成一個全新的環(huán)境。4在某些情況下,他們像熊一樣,在洞穴的墻上劃出一道道痕跡,在洞穴風化的石灰?guī)r上涂上一層黏土膜,用手指或簡單的工具雕刻出單個人物和場景。5他們畫出了熊、狼和野山羊的輪廓,仿佛是為了紀念這些洞穴里的前任居民。但他們也憑空召喚出其他動物—黑豹和獅子、猛犸象和野牛、馴鹿和犀牛—要么單獨出現(xiàn),要么成群結隊地逃離那些饑餓的捕食者。

除了雕刻之外,人類還用余燼中的煤塊來繪制更為精細的人物和場景,有時也用黏土和灰燼的混合物填充輪廓。洞穴的墻壁并不平整,藝術家們將這種凹凸不平融入其中,在拐角處突然出現(xiàn)一群疾馳的駿馬,讓觀眾驚奇不已。有些藝術家在單一構圖的過程中提升了技巧,能夠更加精確地描畫獅鼻或馬鬃。他們將這些畫作安排在洞穴周圍的“戰(zhàn)略要地”,通常高懸在洞壁上,讓持火炬者能夠最大限度地看到,當他們穿過這昏暗空間的時候,這些畫作會在他們面前逐一展開。6

與熊不同的是,人類從未在洞穴中生活過(沒有一個火坑里有動物骨頭或其他烹飪跡象)。那里面的火只用于照亮這些空間,燒出木炭用來對洞穴進行裝飾。他們在37 000多年前開始了這項裝飾工作,過程長達數(shù)千年,在對特定動物—犀牛、野山羊、猛犸象—應該如何繪制的集體感覺指導之下進行。

后來,在34 000年前,山腰的一部分倒塌,封住了入口。7沒有一位藝術家當時身處現(xiàn)場,但這個封鎖對他們來說無異于一場災難,讓他們無法繼續(xù)從事前幾代人開展的工作。但這對我們來說卻是意外收獲,因為坍塌保存了這個洞穴,不讓后面出現(xiàn)的數(shù)代動物和人類繼續(xù)使用這個場所,從而對它造成改變或破壞。

肖維洞穴展現(xiàn)出了文化運作的核心機制。最初,人類可能從熊隨意留下的痕跡中得到靈感,在洞穴中開展繪畫工作。時光流逝,他們將這些痕跡轉變?yōu)榫目坍嫷乃囆g,以令人驚嘆的連續(xù)性代代相傳。這就是熊和人類之間的根本區(qū)別:熊(以及洞穴中的其他動物)是經(jīng)歷了查爾斯· 達爾文首先提出的自然進化過程而發(fā)展過來的。這個過程非常緩慢,以至于要用數(shù)十萬甚至數(shù)百萬年來衡量。

當然,人類也經(jīng)歷了同樣的緩慢過程。但與其他動物不同的是,我們已經(jīng)發(fā)展了第二個進化過程,一個基于語言和其他文化技術的過程。第二個過程取決于將信息和技能從上一代傳給下一代,而不必等待基因突變的能力。這是一個傳播過程,不會改變人類的生物構成,或者只帶來最低程度的改變,但這種小的變化使他們能夠積累、存儲知識并與他人分享。這第二個過程比生物學上的進化過程快得多,使人類成為我們星球上分布最廣的物種之一(與微生物和蚯蚓并列,其生物量超過人類)。

為了保存和傳播文化,人類需要完成儲存知識,并通過DNA以外的途徑將其傳遞給下一代的任務。為此,人類發(fā)展了記憶技術,通過教育和使用外部記憶存儲設備來傳播知識。肖維洞穴就是這樣一個設備,讓一代又一代的人類都能回到此處,合作開展一個他們無法單獨完成的項目。每一代藝術家都學到技巧,并在前人工作基礎上繼續(xù)發(fā)揮,保留和改進這些前輩所創(chuàng)造的東西。對我們來說,“人類以相同風格在單一洞穴系統(tǒng)里工作數(shù)千年”的這個念頭幾乎無法想象。但這批早期人類對于儲存知識以及傳承思想的重要性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

在肖維洞穴等地,這些代際合作傳播了什么?從一開始,人類就傳播關于怎樣去做的技能知識(know-how)—關于自然世界本身以及如何操縱它的知識,其中包括制造工具和生火的方法。隨著時間流逝,這種技能知識逐漸發(fā)展,包括農(nóng)作物種植技術,還包括科學技術。要增加技能知識,就需要更為復雜的機構,如寺廟、圖書館、修道院和大學,一起致力于保存這些知識,并將其傳授給別人。

但是,肖維洞穴墻壁上所記錄下來的并非技能知識:它更接近于我們今天所說的藝術與宗教的結合。在其中一個房間里,洞穴藝術家將熊的頭骨放在一塊裸露的巖石上,就像放在祭壇上一樣,這是此處曾舉行儀式的證據(jù)。有幅畫描繪了一個女人的下半身與一個牛頭人身的動物糾纏在一起,這幅作品顯然與生育能力有關,并不像其他描繪成群動物逃離追捕的洞穴壁畫那樣重現(xiàn)其創(chuàng)造者的世界。它代表了一個神話,一個與它相關的圖像,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故事。最后一組標記由抽象符號組成。也許,這些符號也正是通過儀式或故事而獲得其意義的。這些儀式或故事使它們成為象征秩序的一部分,與洞穴外的日常生活截然不同。

熊頭骨、神話人物和抽象符號都表明,這個洞穴是融合儀式、照明效果、故事以及音樂的特殊體驗的一部分。8人們在史前洞穴里面找到了長笛和打擊樂器,墻壁上的一些痕跡可能標出了具有獨特聲效的地方,以及歌手和音樂家應該所處位置的說明。9人類前往如肖維洞穴之類的場所,以創(chuàng)造自己版本的現(xiàn)實,并了解外部世界的生活,在洞壁上也描繪了反抗捕捉者的不懈斗爭。這些人類來到洞穴里,并不是希望提高技能知識,而是因為這里能夠回答人類存在的基本問題:他們?yōu)槭裁丛谶@個地球上?為什么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與其他動物有特殊的關系?還有關于生與死、起源與終結的問題;也有關于為何他們有能力和需要來理解自身與宇宙關系的問題。洞穴是人類創(chuàng)造意義的地方。這與“知其然”的技能知識無關,而更關乎“知其所以然”的原理知識(know-why)。

時間流逝,在洞穴中開始生成的繪畫、符號和儀式慢慢發(fā)展成為其他類型的實踐。技能知識日積月累,使人類能夠建造房屋,其中有些用于居住,而另一些則成為人類只有在特殊場合才會訪問的地方,用來舉行儀式(寺廟和教堂)、表演(劇院、音樂廳)和講故事。我們慢慢發(fā)展了更多的技能知識,也形成新的方法來理解我們在宇宙中的位置,使我們的存在變得具有意義。

從我們今天的角度來看,技能知識的故事涉及的是工具、科學和技術,以及理解和操縱自然世界的能力。而原理知識的故事則涉及文化歷史,認為文化是一種創(chuàng)造意義的活動。這是人文學科的領域。

在肖維山體發(fā)生滑坡的數(shù)千年后,第二群人類也許是在另一次泥石流爆發(fā)后暫時找到了洞穴的入口。這群人類與原來住在洞穴里的藝術家差異很大,在時間上也與他們生活的年代相隔數(shù)千年。這些后來者來自不同的文化,具有不同的神話、故事、儀式、符號和理解世界的方式。他們可能和我們一樣,為他們遙遠前輩繪制的精美畫作所迷惑。但也有某些東西把他們吸引到山洞里去;他們一定試圖解釋自己所看到的,把自己的文化認知用于理解這些來自遙遠過去而難以捉摸的殘余物品。他們甚至可能繼續(xù)裝飾洞穴,在已有基礎上添加自己的作品。

然后,第二次山體滑坡在接下來的28 000年里封閉了洞穴,其中寶藏被隱藏起來,但也因此得以保存下來。直到1994年,由讓—馬里· 肖維(Jean-Marie Chauvet)領導的業(yè)余探險隊發(fā)現(xiàn)了它們,現(xiàn)在洞穴以他的名字命名。

山體滑坡現(xiàn)象提醒我們文化傳播十分脆弱,這通常取決于代際之間交流的延續(xù)。這與生物進化不同,生物進化過程緩慢,但更持久地保留了DNA的適應性變化。文化傳播依賴于人造記憶和教學技巧。當人們對這些技巧失去興趣時,這些技巧及其相關實踐機構很容易退化,也可能會被外力摧毀。如果交流中斷的話,無論是因為山體滑坡、氣候變化或是戰(zhàn)爭,知識都會消失不見—除非它留下了某些痕跡,如洞穴壁畫或某些具體殘余物品,可以讓后來者了解前人曾打算把什么留傳給后代。洞穴的裝飾只是某種規(guī)模更大的文化的碎片,這些碎片無從解釋。在這里缺少了人與人之間傳播的故事、表演、儀式和神話,它們可以賦予這些痕跡充分的意義。但有些痕跡總比空無一物要好。這些痕跡讓第二群人類—以及作為第三群人類的我們—瞥見了早前出現(xiàn)的一些東西。

在某些情況下,洞穴藝術家將他們的手浸入黏土或染料中,并在洞壁上留下他們的痕跡—也許是為了紀念熊的舊日印記。在其他情況下,他們在置于巖石上的一只手周圍“噴漆”,輪廓線條與巖石其他部分相去甚遠。其中一些手印清晰獨特,應該都來自同一個人。這些手印是一種個人化的表達:我來過這里。我為創(chuàng)造這個象征世界做出了貢獻。我把這些痕跡留給未來。

第二群人類進入肖維洞穴的經(jīng)歷說明了文化傳播的另一個重要方面:恢復。自肖維洞穴以來,天災人禍摧毀了無數(shù)的洞穴、寺廟和圖書館。每一次破壞行為都會切斷一條文化傳播的途徑,有時只有在長期中斷后才能真的恢復過來。這意味著人類一次又一次地經(jīng)歷了類似于第二群洞穴游客的經(jīng)歷,也就是面對某種被遺忘文化的殘余。實際上,這種經(jīng)歷十分普遍,其生產(chǎn)能力令人驚訝。大部分古埃及文明都發(fā)生在遙遠的過去,在矗立著的一座座大金字塔陰影之下。中國文人十分尊崇周朝的黃金時代。阿茲特克人對他們在墨西哥盆地遇到的寺廟廢墟致以崇高敬意。現(xiàn)代的意大利人對被火山摧毀卻存于灰燼下的龐貝古城著迷不已。回顧過去,嘗試理解乃至復興過去,往往會帶來驚人的創(chuàng)新和革命—甚至“革命”(revolution)這個英文詞的原意就是“回歸”(return)。

肖維洞穴里“噴漆”的手的負式印模,它反映了一位獨特個體的風格(攝影:Claude Valette)

碰巧的是,作為一門學科而出現(xiàn)的人文學(humanities),正是為了復興被重新發(fā)現(xiàn)的過去。這種情況曾多次出現(xiàn)。在中國,學者韓愈(768—824)批駁佛教,主張回歸儒家經(jīng)典。他認為儒家的典范力量已經(jīng)消失。10在中東,哲學家伊本· 西拿(Ibn Sina,980—1037)參與了翻譯和解釋前伊斯蘭時代文本,其中也包括希臘哲學,由此而在伊斯蘭教背景下創(chuàng)造了一種不同形式知識的新型綜合。11

在歐洲也有類似情況,當時一小群意大利詩人和學者開始尋找古典手稿,而其中一些手稿是通過阿拉伯評論家傳到意大利的。慢慢地,這些好奇的意大利人發(fā)現(xiàn)了一個(僅對他們而言)失落的世界,于是他們搜索和編輯舊手稿,并利用他們所學到的知識來改變自己的文化。后來的學者通過命名這段中間時期來紀念這次交流的中斷,這段時期被命名為中世紀(the Middle Ages),即古典知識丟失的時代。隨后是古典知識的重生,或稱文藝復興(Renaissance)時期。這些術語所掩蓋的是,意大利文藝復興并不是一個特殊的重生時期,而只是與未被理解的過去碎片的又一次相遇。甚至在所謂中世紀或黑暗時代,恢復過程也一直在發(fā)生。文化歷史其實一直都由各種中斷和恢復過程組成。


這本書關注保存、損失和恢復的相互作用,以此講述文化的故事。此書同時也關注某些特別的場所和創(chuàng)造意義的機構:從人類留下最早痕跡的肖維洞穴等地,到埃及金字塔、希臘劇院、佛教寺廟和基督教修道院等人造文化空間,再到墨西哥的島上城市特諾奇蒂特蘭、意大利工作室和巴黎沙龍,以及如今讓喜愛過去之人參觀的收藏、珍奇屋和博物館。這些都是生產(chǎn)、保存、改變藝術和人文主義知識并將它們傳播給下一代的機構。

這些機構建立的基礎是不同的存儲技術,從雕塑、繪畫到講故事、音樂和儀式,還有其中可能是最強大的一種:寫作。不同書寫技術的發(fā)展帶來了美索不達米亞與埃及的抄寫學校、阿拉伯的圖書館、中世紀的抄寫室(scriptoria)、文藝復興時期的收藏、啟蒙運動的《百科全書》和互聯(lián)網(wǎng)的創(chuàng)建。印刷術最初發(fā)明于中國,然后在北歐重新發(fā)展,成為能使書面故事更易獲得的重要工具,也使圖像得以廣泛傳播。但是,除了寫作和印刷之外,我們自己所處的時代也繼續(xù)存在著不同的口述傳統(tǒng)和非正式的知識網(wǎng)絡,提供了將知識傳給下一代的另一種重要方法。

無論這些記憶和存儲技術多么出色,文化物品和文化實踐活動仍在被丟失、破壞或遺棄,接下來的數(shù)代人只能試圖在僅部分或未充分保存的文化表達形式中尋找相關意義。這種退化和損失必然導致廣泛的誤解,讓后面每一代人都對過去產(chǎn)生錯誤的信念。

傳播的中斷和錯誤雖然令人遺憾,但并沒有阻止文化的發(fā)展。事實上,它們可能極具生產(chǎn)力,能夠催生兼具新意和創(chuàng)意的作品。正如生物適應是通過基因序列中的(隨機)錯誤進行的,文化適應也是通過傳播錯誤進行的。這些錯誤是文化實驗的方式,允許新一代人將自己的關注投射到過去,并將延續(xù)過去變得更加迫切。

如果文化傳播的一出戲碼是保存、損失和(通常容易出錯的)恢復,那么另一出戲碼就是文化之間的互動。這種互動既是由戰(zhàn)爭侵略帶來的,又是通過商業(yè)旅行帶來的,并產(chǎn)生了新的文化形式。一些最偉大的文明是通過借鑒其他文明而發(fā)展起來的,例如印度國王從波斯引進石柱藝術,羅馬人從希臘借鑒文學、戲劇和神話,中國人去印度尋找佛經(jīng),日本外交官遠赴中國學習文本和建筑風格以及新的宗教儀式,埃塞俄比亞人發(fā)明一個與希伯來人和基督教《圣經(jīng)》相關的建城傳說,阿茲特克人借鑒他們在墨西哥盆地遇到的先前文化。

隨著其優(yōu)勢逐漸顯現(xiàn),跨文化交流得到一批高瞻遠矚的統(tǒng)治者的大力鼓勵,其中包括派遣外交使團前往中國的日本天皇和巴格達的哈倫· 拉希德。哈倫· 拉希德將來自地中海和近東的知識吸收到他稱之為“智慧宮”的地方。所有這些文化借用的例子都伴隨著誤解和錯誤,但這些誤解通常也具有創(chuàng)造力,可以促生出知識和意義建構的全新形式。

更令人不安的是,文化的相遇(cultural encounters)還導致了破壞、盜竊和暴力。在歐洲殖民帝國崛起過程中尤其如此,世界上不同地區(qū)被迫與這些意圖榨取他們的勞力和資源(包括文化資源)的陌生人產(chǎn)生接觸。但是,盡管廣泛存在的暴力經(jīng)常伴隨著文化接觸,受到攻擊的文化也發(fā)展出令人驚嘆的抵抗和復原策略,展示出文化適應是怎樣快步前進的,這與生物進化的痛苦的、緩慢的過程大不相同。

以上數(shù)頁中勾勒出的文化史,給今天的我們帶來很多啟示。在某些方面,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渴望追蹤和恢復關于遙遠過去的知識,盡管在環(huán)境影響、人為忽視或蓄意破壞之下,歷史的豐碑正在加速消失。新的存儲技術讓我們可以用最低成本保存文本、圖像和音樂,而社交媒體和視頻網(wǎng)站讓共享這些存儲內容變得更加簡便。為這么多人提供的文化物品和實踐活動隨時可得,實在是前所未有的。

然而,盡管數(shù)碼形式的文化內容如此豐富,舊的文件格式、網(wǎng)站和整個數(shù)據(jù)庫正以驚人速度變得無法讀取,這引出了一個問題—我們是否真的比自己的祖先更善于保存過去?雖然文化保存和傳播的技術發(fā)生了變化,但管理文化運作方式的規(guī)律—如何保存、傳播、交換和恢復—卻沒有改變。在一個幾乎使所有人類文化不停接觸的世界里,破壞與保存、損失與恢復、錯誤與適應的相互作用有增無減。我們比從前更多地為過去及其意義,為文化的擁有和使用權爭論不休。

在關于獨創(chuàng)性和完整性、挪用和融合的辯論過程中,我們有時會忘記文化不是一種財產(chǎn),而是我們傳承下來以便其他人能夠以自己的方式來使用的東西。文化是一個龐大的回收項目,在這個項目中,關于過去的細小碎片被回收,從而產(chǎn)生全新的、驚人的建構意義的方式。這本書說的是一位蘇丹偷走了一根本應被發(fā)現(xiàn)的古老石柱;一位阿拉伯考古學家挖出了一位本應消失于史冊的埃及王后;一位哈里發(fā)收集所有人創(chuàng)作的知識;一位希臘人編造了一個關于希臘的虛假故事;一位羅馬人編造了一個關于羅馬的虛假故事;一位埃塞俄比亞女王用《十誡》講述了一個新的起源故事。這些文化史上的典型事件都在描述人類在意義建構的艱巨工作中怎樣辛辛苦苦創(chuàng)造文化。我們應該如何記住和判斷這些事件呢?

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謙遜。自肖維洞穴以來,人類已經(jīng)創(chuàng)造了如此多的文化物品,而幸存下來的的確少之又少。這往往是因為傲慢的人類后代忽視了珍貴的文化物品和文化實踐活動,只因為它們不符合當時的宗教、社會、政治或道德理想。我們會做得更好嗎?我們會讓更多類型的文化表現(xiàn)形式有機會更加蓬勃地發(fā)展嗎?

文化史給我們帶來的主要教訓是,我們需要與過去互動,也要和彼此互動,這樣才能讓文化充分發(fā)揮其潛力,盡管這種參與互動往往伴隨著錯誤、不解和破壞。如果我們要把文化從過去或彼此中分離出來,就會剝奪使它們得以存活的環(huán)境。

所有創(chuàng)造者都相信未來不會摧毀他們的作品,盡管他們知道各種價值差異無法避免,定將出現(xiàn)。《文化的故事》這本書意在向讀者展示我們人類作為一個物種所創(chuàng)造的各種令人驚嘆的文化作品,希望能夠將我們共同的人類遺產(chǎn)傳承給下一代,甚至流傳更久。


1 Jean Clottes, Chauvet Cave: The Art of Earliest Times, translated by Paul G. Bahn (Salt Lake City: University of Utah Press, 2003), 41.

2 Jean-Marie Chauvet, Eliette Brunel Deschamps, and Christian Hillaire, Dawn of Art: The Chauvet Cave. The Oldest Known Paintings in the World, translated by Paul G. Bahn (New York: Harry N. Abrams, 1996), 99. 這部著作是由發(fā)現(xiàn)肖維洞穴的團隊撰寫出版的。

3 Ibid, 96.

4 讓· 克洛特甚至在動物的刮擦痕跡和后期人類的繪畫之間看到了系統(tǒng)的聯(lián)系,“似乎前者吸引了后者”。Clottes, Chauvet Cave, 62.

5 有時候,人類會在動物的印記上刮擦出自己的版畫。Chauvet et al., Dawn of Art, 99.

6 Clottes, Chauvet Cave, 72.

7 Anita Quiles et al., “A high-precision chronological model for the decorated Upper Paleolithic cave of Chauvet-Pont d’Arc, Ardèche, France,”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113, no. 17 (April 26, 2016): 4674.

8 要了解洞穴中儀式的詳情,可參見Jean Clottes and David Lewis-Williams, The Shamans of Prehistory: Trance and Magic in the Painted Caves, translated by Sophie Hawkes (New York: Harry N. Abrams, 1998),也可參見 Gregory Curtis, The Cave Painters: Probing the Mysteries of the World’s First Artists (New York: Knopf, 2006), 217。

9 我推薦一部關于史前洞穴中音樂的紀錄片: Swinging Steinzeit, directed by Pascal Goblot (France: ARTE F, 2020)。

10 如果要對中國和歐洲人文精神發(fā)展有所比較,可參見The Norton Anthology of World Literature, 5th edition, volume C, cluster on Humanism, edited by Wiebke Denecke and Barbara Fuchs (New York: Norton, forthcoming)。

11 也可參見Rens Bod, A New History of the Humanities: The Search for Principles and Patterns from Antiquity to the Present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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