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野蠻的不平等”

如果你把學校視為孩子們學習技能的地方，自然就會關注公立學校資源不平等的問題。這很合理。在美國歷史的大部分時間里，富人和白人小孩與少數族裔的小孩相比，就讀的學校擁有的資源要多得多。17但如果你真的在意如今美國孩子之間的技能差異，就不能只糾結于K12公立學校的不平等。因為大部分的技能都需在家庭內培養，所以我們也要關注家庭間的不平等。

表0.1

注：差異指以特定的技能培養資源為前提，富裕孩子對比貧窮孩子的優勢百分比，且父母收入排在前四分之一即為富裕，排在后四分之一即為貧窮。鑒于數據的有效性，帶星號項表示父母獲得大學文憑和父母僅有高中學位的孩子之間的差異，而非以收入高低區分。按種族區分的資源和相關差異請參閱附錄表A.2。

請看表0.1。這張表格集合了多種數據源，探究在學校和家庭這兩種環境下，富裕孩子和貧窮孩子之間的資源差異。首先第一行，關注點在于教育支出。對學校來說，這是總預算上的差異；對家庭來說，則是在諸如書籍、電腦、家教、體育運動和夏令營等“拓展”支出上的差異。在公立學校里，富裕和貧窮孩子的人均教育支出差異為2%，也就是說在學校里，富人家的孩子能比窮人家的孩子多拿到2%的資源。而在家庭中，富裕和貧窮孩子的人均教育支出差異能達到700%。18

多么不可思議！可事實就是這樣：在占比90%的校外時間里，富裕家庭拓展支出的額度是貧窮家庭的7倍。

再看第二行：富裕和貧窮孩子在學校里的老師都有大學文憑。但富人家的孩子在家里的老師（其父母）也有大學文憑的可能性要比窮人家的孩子高256%。第三行：有條件的富人家孩子在家向老師學習，這些老師在針對特定認知技能的普通測試中，分數要高出150%。

不止如此。在學校里，平均來說，富裕和貧窮孩子都能擁有等量的教學時間，在相同規模的教室里學習。回家之后，在輔導家庭作業、參觀博物館和大聲朗讀等項目中，富人家的孩子能多擁有23%的“指導時間”。因為和父母雙方住在一起且兄弟姐妹較少的可能性更高，所以富人家孩子在家里的“班級”規模小21%。白人和黑人小孩的情況差不多：19與美國各族裔群體之間的巨大差異相比，如今K12公立學校的資源差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20

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平均來說，如今美國的貧困和少數族裔兒童就讀K12學校所耗費的資金其實差不多。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他們并不相信這個事實，原因也顯而易見。許多新聞工作者振振有詞地敘述著種族和階層造成的學校資源差異，像喬納森·科左爾的《野蠻的不平等》（Savage Inequalities）等書籍也對比了美國部分地區富人和窮人家孩子就讀的學校類型。21

事實上，雖然確實有不少案例證明各學校的資源存在差異，且值得大家關注，但這并不能作為當今美國學校的典型。如果真是這樣，為什么會引發這么多困惑？有幾個原因。首先，很多人在對比時漏算了聯邦政府的撥款，這些資金主要流往面向貧困兒童的學校。就像在計算個人收入時沒加上小費或獎金一樣，無法展現全貌。算上聯邦、州和地方的撥款，學校間資源的差異就會消失，甚至局面還可能逆轉。22

引發困惑的另一個原因在于，舊觀念根深蒂固，難以迅速轉變，美國各學校的平等化難以繼續推進。一切皆有緣由，這已是法律和政治活動人士通過不懈努力換來的結果。一百年前，因為階層和種族問題，公立學校的資源分配存在巨大差異。然而，時至今日，州和聯邦政府的支出比地方財產稅收入發揮了更大的作用，且更循序漸進地分配教育資源。23

最后一個引發困惑的原因是：學校資源差異的均值只能反映典型情況。而均值背后必然存在許多非典型情況，若是單拎出來看，任何先入之見都有據可依。

舉個例子，《華盛頓郵報》上有一篇影響力很大的文章，《23個州的富裕學區比貧困學區獲得更多的地方資助》（“In 23 States, Richer School Districts Get More Local Funding Than Poorer Districts”）。作者并未將聯邦撥款計算在內，且只著重考量了23個州的情況。所以標題也可以這樣寫：27個州的貧困學區比富裕學區獲得更多的地方資助。事實上，如果算上聯邦政府的資助，2012年有42個州在貧困學區的投入超過了富裕學區。對比學區內的各個學校，情況也是一樣。24

可能許多讀者仍對此深表懷疑：肯定是你扭曲了數據！那我就說得更具體些吧。讓我們來看看美國那些學生人均支出非常高和非常低的極端學區。你猜哪里人均支出最高？是普林斯頓或帕洛阿爾托嗎？再猜猜看哪里人均支出最低？是布魯克林的貝德福—斯都維森或芝加哥南部嗎？

并不完全如此。大型城市中心區的人均支出最高，比如紐約、波士頓和巴爾的摩。這些城市在教育方面投入了大量資金，且無論貧富，皆一視同仁。至于人均支出最低的學區，說起來有點復雜，但并不是貧窮的內城街區。其中許多都位于……猶他州。這是為什么呢？因為有大量的摩門教徒定居于猶他州，而摩門教徒的家庭規模都很大。州和地方政府同樣承擔了絕大多數的教育經費，但平均每個有工作的成年人要照顧的孩子更多，猶他州的學校花在每個學生身上的資金就更少。這樣的資金缺口或許部分解釋了為何猶他州雖富裕，在學術成就上卻只能勉強達到甚至低于平均水平。25

塞普利斯—費爾班克斯和康羅是得克薩斯州教育支出非常低的兩個學區。這些學區因優異的學術成績而備受贊譽，且學區內家庭的收入高于州平均水平。其低支出似乎體現了良好的管理和低廉的生活成本。26還有幾個教育支出極低的學區，比如加州的卡皮斯特拉諾聯合學區，這些學區其實只招收有限的貧困或少數族裔學生。主要原因是公共政策方面的嚴重錯誤持續了數十年，使得加州的教育支出整體都偏低。27

對低收入家庭、少數族裔的孩子進行大班教學，授課的老師拿著微薄的薪水，缺乏書籍或實地考察等拓展資源，在美國歷史上的大多數時間里，這都是常態。如今，這樣的現象已十分少見。28盡管學校為窮人家的孩子提供更多的資源確實大有裨益，但父母們也無須對此太過在意，反而忽略了更重要的東西：設法消除目前富裕和貧窮兒童之間的技能差異。29

不平等的根源并非公立學校，而是近在眼前卻被我們忽視了的、最重要的技能培養者：父母。和“家庭差異”相比，K12學校的差異簡直不值一提。事實上，在吉姆·克勞“隔離但平等”的荒誕原則下，黑人和白人分校所導致的K12學校差異也沒家庭差異的影響大。

別誤解我的意思。我可不是說現在的學校在各個方面都能一碗水端平。盡管低收入家庭和少數族裔的兒童也能獲得相似的資助，但在教師經驗、資質和整體素質上仍存在顯著差異。不過，這些資源差異雖值得關注，但與家庭差異相比，就又顯得沒那么重要了。如果說當今K12學校的品質差異就像人行道上的裂縫，那么家庭差異就像阻斷整條道路的大坑。更關鍵的是，目前仍存在的學校差異很大程度上都是由家庭差異所致。這是為什么呢？因為老師更喜歡教準備更充分且得到更多支援的學生。也就是說，在技能培養方面更有優勢的家長所在的社區，在吸引并留住最好的師資力量時也更有優勢。30

總的來說，在K12學校度過的短暫時間里，孩子們因階層和種族而存在的技能差異幾乎不會擴大。在進入K12公共教育系統之前，階層和種族導致的巨大技能差異幾乎就已徹底暴露，那時候他們已經在完全不平等的技能培養環境中度過了5年。進入相對有保障的K12學校之后，技能差異的擴大速度漸趨緩慢，且真正拉開距離的主要是校外時間。31

問題很簡單。需要父母負責自我技能培養的90%的時間里，獲得資源少的孩子就會落后。也就是說，和我們一直以來的認知不同，K12學校并非機遇不平等的幫兇。它們其實是更龐大的技能培養系統中最微小且最平等的一環。一旦了解了這一事實，我們的認知將被徹底顛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