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化爐的濃煙在天際線織出灰黑色旗幡,我的鼻端捕捉到十七種不同的犬類氣息——德牧的警覺、杜賓的肅殺、還有拉布拉多混種特有的溫馴底色,卻都被同一種化學藥劑的氣味扭曲成鋼鐵般的冷硬。領頭的杜賓踏過碎玻璃,后頸芯片編號“X7-04“在火光中明滅,它喉嚨里滾出的低吼帶著電子音般的機械顫音,那是軍方植入的服從芯片在作祟。
“它們被鎖住了嗅覺。”女孩把草藥汁涂在我耳后,指尖的磷光映亮犬群充血的眼睛,“陳立的筆記說,Z-03能激活犬類攻擊性,卻會燒掉辨別敵我的部分。”她踢開腳邊報廢的醫療機器人,露出底下銹蝕的通風口——管道深處傳來幼犬的嗚咽,帶著和我記憶里相同的鎮靜劑氣息。
X7-04突然暴起撲來,我在千鈞一發之際咬住它下頜。犬齒相擊的脆響中,它舌下隱藏的微型注射器彈出,淡綠色液體濺在我的皮毛上滋滋作響。這不是普通的攻擊,是軍方設定的“基因吞噬程序”——用我的脊髓液培育的戰斗犬,正在奉命銷毀“原始缺陷樣本”。
女孩趁機爬進通風管道,管道盡頭的鐵籠里,二十三只幼犬瑟縮成毛茸茸的灰團,每只后頸都嵌著尚未愈合的芯片切口。最瘦小的那只突然踉蹌著撲向她,爪子扒住她滲血的袖口——它左眼下方有塊月牙形胎記,和訓導員給我看的初代實驗體照片一模一樣。
“它們在批量制造新載體。”她扯下自己的發帶系在幼犬脖子上,發帶里掉出半片錄音芯片,“這是陳立最后的留言...他說軍方想讓人類擁有犬類的嗅覺和自愈力,卻不想讓我們保留...”她突然頓住,因為X7-04的利爪已經穿透了我的左腹。
鮮血滴在錄音芯片上,卻激活了隱藏的聲紋鎖。陳立的聲音混著電流刺啦響起:“編號007是唯一成功的融合體,它的脊髓液既能強化士兵,也能...逆轉病毒對人類的侵蝕...”話音未落,整座基地的燈光突然轉為刺目紅光,廣播里傳來機械女聲:“檢測到原始載體生命體征,啟動全基地凈化程序。”
我咬斷X7-04的芯片連接線,它瞬間癱軟在地,瞳孔里的機械紅光褪去,露出幼犬般濕漉漉的棕褐色。其他戰斗犬開始互相撕咬芯片,金屬碎屑和犬毛紛飛中,最小的那只幼犬蹭著我的鼻尖,用乳牙輕輕咬住我滲血的傷口——它在模仿訓導員給我包扎時的動作。
“往通風管道盡頭跑!”我用頭撞開銹死的鐵門,門外是被改造成犬類培養艙的地下水庫。水面倒映著上百個空蕩的培養罐,每個罐底都刻著編號,從X7-02到X7-99,唯獨缺了我的編號。其余被我救出的幼犬編號培養罐也是空的,原來我從來不是“退役”,而是被判定為“失敗品”,本該和這些幼犬一樣被銷毀。
女孩突然指著水面驚呼,我看見自己的倒影——琥珀色瞳孔邊緣泛起淡淡的熒光藍,那是和幼犬們相同的基因標記。而她手腕的灰黑脈絡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和我皮毛一樣的淺金色紋路。原來她不是“凈化者”,而是和我共生的“融合體”,軍方的病毒實驗,不過是想把人類和犬類都改造成沒有情感的戰爭機器。
當第一枚燃燒彈穿透天花板時,我馱著女孩跳進培養艙的管道。幼犬們緊跟著擠進來,X7-04用斷齒咬開堵塞的閥門,污水混著化學藥劑噴涌而出,沖散了追蹤的紅外感應。水面上漂著半張實驗報告,標題被火焰灼出焦洞,卻仍能看清關鍵詞:“犬類情感中樞...人類道德模塊...不可共存”。
我們在黎明前鉆出廢墟,東方既白的天幕下,二十三只幼犬圍著女孩坐下,像受訓時那樣歪頭看她分發老鼠干。我的左腹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而X7-04突然對著日出方向長吠——那是真正的犬吠,沒有電子干擾,沒有服從指令,只有對自由的本能呼喚。
女孩把染血的玻璃片拋進燃燒的基地,玻璃反光中,我看見自己的影子和她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一幅未完成的拼圖。遠處傳來更多犬吠,不是戰斗警報,而是流浪狗在回應同伴的召喚。原來當人類忙著用基因制造兵器時,我們早已在廢墟里,用斷齒和傷痕,拼出了另一種可能——
一種不需要撕咬同類,卻能在末日里,守住彼此溫度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