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二姐交換個眼神，正想溜回閨房，卻見父親芷承禮已大步流星走進來，墨色常服下擺還沾著未干的酒漬。

“你們都在呢，正好。”父親目光如炬，掃過芷含嫣刻意佝僂的腰背，“含嫣，為父有話問你。”

芷夫人見狀，連忙上前打圓場：“老爺，嫣兒身子不適，方才在梁府......”

“你之前說爹娘擅作主張為你定下夫婿，那今天也見到梁公子，覺得如何呀？”父親直接打斷，目光灼灼地盯著三女兒。

廳內瞬間安靜得能聽見銅漏滴水聲。芷含嫣攥緊了手中帕子，絲綢料子在她掌心皺成一團。她想到梁云舟挑眉神氣的樣子就厭煩，想到他耍酒瘋刺破自己的畫作就不住的顫抖，還怎么會有好感？

“梁公子......”她故意咳嗽兩聲，“酒品不佳，席間耍酒瘋，女兒實在......”

“胡說！”父親突然拍案，震得茶盞叮當作響，“梁將軍酒量甚好，還為賓客舞劍助興，哪來的酒瘋？”

芷含嫣咬住下唇。她總不能說是和姐姐偷偷離席去游湖了吧，主人家沒邀約就擅闖，說出來，爹爹一定會訓誡她們的。

“反正女兒不嫁！”她猛地抬頭，眼中水光瀲滟卻透著倔強，“《女誡》有云，‘夫婦之道，參配陰陽’。女兒與梁將軍八字不合，性情不投......”

“呵，”父親聽到女兒念出《女誡》中的詞句直想笑，“平日里讓你讀書寫詩，你喊難上加難，今日為了拒婚，這是把壓箱底的學識都搬出來了吧！”

“我......”

芷含嫣羞得沒再張口，倒是母親和二姐掩面偷笑起來。

窗外的暮色漸漸濃了，一只夜鶯在院中老槐樹上啼叫，聲音凄清。芷含嫣望著父親鐵青的臉，忽然覺得胸口悶得慌。她想起及笄那年，父親也是這樣不容置疑地將二姐許給鹽運使家的柳公子，兩人更是一面都沒見過。可誰知，訂婚后不久，這位公子的親娘就撒手人寰。按照習俗，兒子要守孝三年，二姐也被耽擱到現在。更有人傳言，是二姐克死了未來婆婆，這讓養在深閨的二姐有苦說不出。

“父親，”她突然提起裙擺跪下，額頭觸地，“女兒愿終身不嫁，在家侍奉雙親。”

“你！”父親指著她的手指微微發抖，“來人！把三小姐關進她屋里，什么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放出來！”

兩個粗使婆子立刻上前。芷含嫣掙開她們的手，自己站起來，脊背挺得筆直：“不勞相送，女兒自己會走。”

走出廳門時，她聽見母親低聲啜泣，二姐在輕聲勸慰。夜風拂過臉頰，帶著海棠花的甜香。芷含嫣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滿天星斗——她絕不能重蹈二姐的覆轍。

——

芷含嫣的閨房從未像現在這般令她窒息。

窗外的海棠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落，有幾片甚至貼在了她閨房的窗欞上。若是往日，她定會推開窗戶，讓那帶著花香的春風灌滿整個房間。可如今，那扇雕花木窗被父親命人從外面釘死了，只留下一條細縫，勉強能讓陽光透進來。

最讓芷含嫣心痛的是，父親還派人將她最愛的貍貓靈韻抱走了，連帶著自己隨身帶著和房間中的作畫用具全都搬走了！倒是那被她繡了一半扔在那的牡丹繡架被擺在了房間中央。

“小姐，該用午膳了。”門外傳來丫鬟言春小心翼翼的聲音。

芷含嫣沒有應答，只是繼續盯著那條細縫發呆。

三日了，她已經三日沒有看到最愛的靈韻了。

“小姐......”言春的聲音更輕了，帶著幾分哀求，“大人說了，您若不用膳，就要責罰我們這些伺候的下人......”

芷含嫣嘆了口氣，終于開口：“進來吧。”

門鎖轉動的聲音格外刺耳。言春端著食盒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將幾樣精致的小菜擺在桌上。芷含嫣瞥了一眼，都是她平日里愛吃的，想必是母親暗中囑咐廚房準備的。

“夫人讓奴婢告訴小姐，千萬別和自己身子過不去。”言春一邊布菜一邊低聲道，“夫人還說......她會想辦法勸大人的。”

芷含嫣苦笑了一下。母親向來心軟，但在父親面前從來不敢違逆。這次父親顯然是鐵了心要她嫁人，連母親求情都不管用。

她剛拿起筷子，門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這腳步聲輕盈卻帶著幾分猶豫，不是母親的，也不是其他丫鬟的。

“含嫣妹妹。”一個溫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芷含嫣抬頭，看見大嫂王淑婉站在門外，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錦盒。她穿著一身淡紫色的衣裙，發髻梳得一絲不茍，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卻掩不住眼底的疲憊。

“嫂嫂。”芷含嫣放下筷子，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父親讓你來的？”

王淑婉輕輕點頭，邁步走進房間。言春識趣地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婆婆......你母親讓我來陪你說說話。”王淑婉將錦盒放在桌上，聲音輕柔，“還讓我帶了些你愛吃的蜜餞。”

芷含嫣看著眼前這位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嫂子，心中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王淑婉嫁入芷家才兩年多，剛來時也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如今卻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整個人都黯淡了下來。

“嫂嫂坐吧。”芷含嫣指了指床邊的繡墩，“父親是不是怕母親心軟，才特意讓你來‘開導’我的？”

王淑婉聞言，嘴角的微笑僵了一瞬，隨即又恢復如常。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打開錦盒，取出一塊蜜餞遞給芷含嫣：“先吃點東西吧，你看起來瘦了不少。”

芷含嫣接過蜜餞，卻沒有吃，只是捏在指尖把玩。“嫂嫂，你不必為難。我知道父親讓你來做什么——無非是要你教導我如何做個‘好媳婦’，如何‘三從四德’。”

王淑婉垂下眼睛，隱藏了眼底的悲傷。“含嫣，你一向是聰明的。”她輕聲道，“你父親......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芷含嫣冷笑一聲，“為我好，就將我許配給一個武夫，是為了父親在朝中有一個手握重兵的親家吧！”

“噓！”王淑婉驚慌地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壓低聲音道，“這種話可不能亂說。梁大人是朝中重臣，大兒子帶兵在西北駐扎，二兒子又剛晉新職。咱們家能與他家結親，對芷家前途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