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芷含嫣站著不動，仰頭瞪他：“梁云舟，你當(dāng)真要——”

“三件事。”他突然打斷她，聲音壓得極低，“第一，你父親已知曉你今日歸家；第二，此次回京走的是密道，不會有人看見你；第三……”他頓了頓，眸色深沉，“你若現(xiàn)在鬧起來，只會讓芷家更難堪。”

每一個字都像釘子，將她牢牢釘在原地。

她終于明白，自己早已沒有選擇的余地。

馬車駛?cè)刖┏菚r(shí)，天剛蒙蒙亮。

芷含嫣蜷縮在車廂角落，透過簾縫看著熟悉的街景一點(diǎn)點(diǎn)后退。梁云舟坐在對面，閉目養(yǎng)神，仿佛對她的存在毫無所覺。

這種刻意的忽視比責(zé)罵更讓她難受。

“喂。”她忍不住開口，“你早就知道我家的事，是不是？”

梁云舟眼都沒睜：“知道什么？”

“我爹被彈劾的事！”她壓低聲音，“所以你才非要押我回來，好讓這門親事——”

“芷含嫣。”他終于睜開眼，眸光銳利如刀，“你以為我是拿婚事當(dāng)交易的人？”

她被這眼神刺得一縮，卻倔強(qiáng)地昂起下巴：“難道不是嗎？”

梁云舟靜靜看了她片刻，忽然輕笑一聲：“隨你怎么想。”

又是這句話！

芷含嫣氣得別過臉去，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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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家后門，幾個婆子早已等候多時(shí)。

馬車剛停穩(wěn)，芷含嫣就被迅速裹進(jìn)一件斗篷里，蒙著臉從偏門帶入府中。一路疾行，直到踏入自己的閨閣，她才被允許摘下兜帽。

“嫣兒！”

母親張氏幾乎是撲了上來，雙手顫抖地?fù)徇^她的臉頰、肩膀，確認(rèn)她沒有受傷后，突然狠狠拍了下她的背：“你這孽障！知不知道娘有多擔(dān)心？！”

芷含嫣低著頭不說話。

“私自逃婚，還混進(jìn)土匪窩！你、你簡直——”張氏氣得聲音發(fā)顫，舉起手似要打她，最終卻只重重嘆了口氣，“罷了，回來就好……”

“母親別急著心軟。”一道清冷的女聲從門外傳來。

二姐芷雙凝款步而入，一襲藕荷色襦裙襯得她端莊秀麗，只是看向芷含嫣的眼神帶著明顯的責(zé)備：“三妹這次鬧得太過，若非梁將軍暗中周旋，你的名聲早就毀了。”

芷含嫣猛地抬頭：“梁云舟周旋什么了？”

“現(xiàn)在知道問了？”芷雙凝冷笑，“你逃跑那日，梁家第一時(shí)間封鎖了消息，對外只稱你染病去莊子上休養(yǎng)。后來山匪的事……”她頓了頓，壓低聲音，“父親親自去求梁云舟尋你回來，就是為了不讓人發(fā)現(xiàn)你的蹤跡。”

芷含嫣怔住了。

她下意識看向母親，卻見張氏紅著眼眶點(diǎn)頭：“梁家這孩子……確實(shí)仁至義盡了。”

——原來他早就……

心臟突然跳得厲害，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

“嫣兒。”父親芷尚書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

屋內(nèi)眾人立刻噤聲。

芷尚書走進(jìn)屋內(nèi)，面容比上次相見時(shí)憔悴許多。他深深看了小女兒一眼，竟沒有責(zé)備，只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回來就好……這婚，你必須結(jié)了。”

“爹，我……”芷含嫣急急抬頭，“我這次不逃了，我愿——”

“不止是為了顏面。”芷尚書打斷她，聲音沙啞，“上月我力保劉御史上書諫言，如今朝中有人彈劾我結(jié)黨營私。若沒有梁家這門姻親……”他苦笑一聲，“咱們芷家怕是……”

話未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的兇險(xiǎn)。

芷含嫣呆呆站在原地。

她忽然想起馬車?yán)锪涸浦勰莻€問題——“你以為我是拿婚事當(dāng)交易的人？”

原來，真正把婚事當(dāng)交易的，是她自己家。

淚水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

在母親和二姐驚訝的目光中，她緩緩跪地，向父親磕了個頭：“女兒……明白了。”

窗外，朝陽終于升起。

梁云舟站在芷府外的巷子里，靜靜看著那扇緊閉的后門。

溫飛忍不住問：“大人不進(jìn)去？”

“不必。”他轉(zhuǎn)身走向馬車，“三日后納吉之禮，自會再見。”

溫飛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抱拳稱是。

馬車駛離時(shí)，梁云舟摩挲著腰間玉佩，眼前浮現(xiàn)出昨夜芷含嫣蜷縮在車廂里的模樣。

——那么小的一團(tuán)，像只被雨淋透的貓。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復(fù)雜的情緒。

——

芷家的庭院里掛滿了紅綢。

芷含嫣站在廊下，看著仆人們忙進(jìn)忙出，將一箱箱嫁妝貼上喜字，抬進(jìn)庫房。

——真的要嫁了。

這個念頭在她心里滾了幾遍，卻仍覺得不真實(shí)。

她伸手摸了摸掛在檐下的紅燈籠，指尖觸到冰涼的綢面，竟有些恍惚。

“三姑娘怎么站在這兒吹風(fēng)？”

一道溫柔的女聲從身后傳來。芷含嫣回頭，看見嫂嫂王氏正朝她走來，手里還捧著一個精致的檀木匣子。

“嫂嫂。”她勉強(qiáng)扯出一抹笑。

王氏走近了，仔細(xì)打量她，見她氣色尚好，才松了口氣：“回來這些日子，可算養(yǎng)回些精神了。”

芷含嫣垂下眼睫，沒接話。

王氏將檀木匣子遞給她：“這是給你的添妝。”

匣子打開，里面是一對翡翠鐲子，水頭極好，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

“這太貴重了……”芷含嫣連忙推辭。

“收著吧。”王氏按住她的手，輕聲道，“女子出嫁，總要有些壓箱底的東西。”

她的聲音很輕，卻讓芷含嫣鼻尖一酸。

——連嫂嫂都這般用心，這門親事，是真的再無轉(zhuǎn)圜了。

“謝謝嫂嫂。”她低聲道謝，將匣子緊緊抱在懷里。

王氏看著她，忽然嘆了口氣：“嫣兒，你怕嗎？”

芷含嫣一怔：“怕什么？”

“嫁人啊。”王氏笑了笑，眼神卻有些飄遠(yuǎn)，“離開自己家，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和一個……并不熟悉的人過一輩子。”

芷含嫣抿了抿唇。

她其實(shí)很想說，她怕極了。

怕梁云舟記恨她逃婚，怕梁家規(guī)矩森嚴(yán)，怕自己適應(yīng)不了新身份……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有什么好怕的？梁家又不是龍?zhí)痘⒀ā！?

王氏聞言，輕輕笑了：“你倒是比我當(dāng)年勇敢。”

她拉著芷含嫣在廊下坐下，低聲道：“我出嫁前，母親教了我許多事，如今我也說給你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