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巨浪
- 2025:阿拉斯加的狂野生活
- 魚沒丟
- 2884字
- 2025-08-25 19:50:13
此時此刻,格倫感覺到的,是世界的崩塌。極地氣旋將它全部的的瘋狂毫無保留地傾瀉在這片小小的海域。
天空不再是灰色,而是一種猙獰的翻滾著的黑色混沌,海浪化身成一座座移動的墨黑色山脈,帶著崩毀一切的勢能,咆哮著從四面八方碾壓而來。
浪尖被狂風撕扯成一片片慘白的飛沫,極寒風暴之中,飛出的海水在瞬間凝結(jié)成冰渣,又與海水混合成堪比風沙侵蝕的可怕固體風暴。
空氣在嘶吼,像是某種史前巨獸垂死般的尖嘯,成千上萬噸海水被暴力撕扯、擠壓時發(fā)出的呻吟,足以壓過一切人類制造的聲響,直抵靈魂深處,引發(fā)最原始的恐懼。
氣溫在瞬間就降了下來,冰渣噼里啪啦打在船身上面,船長室的玻璃上迅速凝結(jié)起一層薄冰,窗外的一切變得扭曲而模糊,唯有雷達屏幕上那片代表毀滅的猩紅區(qū)塊和窗外那排山倒海的黑色山巒無比清晰。
“北風”號長二十二米重數(shù)百噸的鋼鐵之軀,在這天地威能面前也渺小得如同拋入洪水里一片樹葉。它被猛地拋上浪峰之巔,瞬間的失重讓人五臟六腑都揪緊,仿佛下一刻就要脫離引力飛向地獄;旋即又被無形的巨掌狠狠摁入無底海淵,四周盡是高達七八米翻涌著白色泡沫的冰冷絕壁,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打成碎片,永沉黑暗。
船艙里已經(jīng)亂成一團,陷入幾乎瘋狂的混亂當中。餐廳里的一切都像是脫離了地心引力一般,沒來得及固定的鍋、盆甚至拖著尾巴的電器像炮彈一樣在餐廳里橫飛,隨著船體每一次劇烈的傾斜和墜落,撞擊在墻壁、天花板和艙門上,發(fā)出稀里嘩啦的碎裂聲。
格倫有些后悔來到餐廳這個地方了,他應該聽船長的話,把自己捆起來才對。
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了,他只能鉆到桌子下面,緊緊摟住桌子中央的支柱,利用椅子來阻隔亂飛的物品的侵害。
一只沉重的工具箱掙脫了卡扣,猛地將柜門撞開,滑過整個餐廳,狠狠撞在格倫跟前的椅子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又隨著船體仰起,“哐啷啷”地滾回黑暗里。
格倫感覺自己不像是抱著桌子腿,倒像是被掛在懸崖邊的樹上,他整個人都快要懸空了。之后他感覺身子下面一陣徹骨的冷意,冰冷的海水不斷從密封不嚴的門縫和艙口滲入,在地板上肆意橫流。
昏暗的應急燈忽明忽滅,消防警報響個不停,紅色的警報燈在密閉殼下瘋狂旋轉(zhuǎn),將這片狼藉渲染得如同地獄的前廳。
此刻,在狹小的船艙里,勇氣和硬漢的外衣被徹底剝?nèi)ィ皇O伦钤嫉娜祟惐灸堋?
只在客船和小型拖船上工作過的杰克哪里經(jīng)歷過這種生死考驗,他蜷縮在自己的鋪位上,用床單將自己和床鋪牢牢捆在一起,他顫抖著用毯子死死蒙住頭,但根本無法隔絕那無處不在的恐怖聲響。他身體隨著船的每一次失控下墜而抖動,壓抑不住的驚恐被風的咆哮聲吞沒。他在一遍遍地、破碎地喃喃自語:“......我們在天上的父......求您平息風浪......帶您的仆人脫離這深淵......以我主圣名,阿門......”
不遠處,尤皮克族優(yōu)秀的水手納帕卡,此刻卻臉色慘白如紙,雙手死死抓著固定在墻上的桌子邊緣,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不再叫罵,只是瞪大了眼睛,空洞地望著不斷有冰水濺落的艙頂,每一次船體發(fā)出仿佛要解體的呻吟時,他的身體就劇烈地顫抖一下。
有安靜的,便有歇斯底里的,
“再這樣下去,我們就真完了!!”一個粗糲的聲音猛地炸開,發(fā)出聲音的竟然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芬恩·布雷澤。他解開身上的床單從鋪位上跳起來,像一頭困獸在狹小的空間里沖撞,眼神狂亂,“我得去輪機室,它撐不住了!你聽到?jīng)]有!輪機在喘息,我們都要喂螃蟹了!!”他踉蹌著試圖沖出艙門,卻被一個巨浪帶來的船體傾斜晃倒在地,他趴在冰冷的海水里,又一次起身,艱難地來到船艙門口。
外面已經(jīng)是瓢潑大雨了,黑色的巨浪比船舷還高,海浪砸在甲板上碎成一汪水肆意在甲板上流淌,等它們再流回海洋,再次匯集在一起的時候,便掀起一次新的浪潮。
芬恩試著將門打開,但強大的風壓讓他不敢輕舉妄動,他清楚只要他不顧一切打開了船艙門,那不是凡人抗衡的巨大風力是絕對不會讓他一個人把門關(guān)上的,而打破了內(nèi)外平衡的捕蟹船在海里便更像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玩具了。
“來個人!隨便哪個都行!”他大喊著,期望有人回應。
“如果你要出去,我就拒絕,但是你要去拯救北風號,那么我必須贊成。”格倫從桌子下面鉆出來,也踉蹌著走到門口,“你需要我做什么?或者說,我們兩個,該做點什么?”
芬恩看著格倫第一次笑了起來,盡管格倫感覺他笑起來更丑了:“我們打開門出去,再把門關(guān)上。我去輪機室守著,你到船長室聽候船長和勞爾的差遣。可能我們很快就會死在海里,但是朋友,祝你好運。”
在閃電掩映的玻璃下,格倫發(fā)現(xiàn)他那顆屬于矮人的靈魂在輕微戰(zhàn)栗,并不是害怕,而是他仿佛又置身于戰(zhàn)場之中,與明知無法戰(zhàn)勝的偉岸力量斗爭到底。他發(fā)現(xiàn)他前段時間和船長的對話有些錯誤,在海上航行,便是戰(zhàn)爭。
格倫點了點頭,猛地拉開了船艙門,兩個人從門縫擠了過去,又用盡全身力氣將大門壓回了原位。只是一個開門的動作,就已經(jīng)讓兩個人結(jié)結(jié)實實的洗了個冷水澡,芬恩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拍了拍格倫的肩膀,便頭也不回地往輪機室而去。
北風號的駕駛艙內(nèi),始終保持著一種繃緊的、沉默的秩序。
船長查爾森·坎普一改往常瘋癲跳脫的模樣,變得異常嚴肅,他像一枚釘死在龍骨上的鉚釘,牢牢扎根在劇烈搖晃的地板上。他粗壯的布滿老繭的雙手,并未執(zhí)掌舵輪和操作桿,而是把這項責任交給了對船只更熟悉的勞爾手里。
他的眼睛沉穩(wěn)銳利,不斷掃視著雷達、風速儀、傾角儀,但更多時候,是穿透結(jié)冰的舷窗,直接“閱讀”著海面。他有一種無法明說的天賦,能從一片混沌的浪涌中,預判出下一個致命巨浪的來襲方向和力度,從風向一絲微弱的變化中,感知到氣旋核心可能的移動軌跡。
他沒有喊叫,指令短促、清晰、低沉,精確地穿透風暴的噪音,傳達到勞爾的耳中。
“右舵十五,頂住下一個浪頭......好,回正。”
“注意艏向,保持三十度迎浪,不能讓浪橫著拍過來!”
“引擎輸出穩(wěn)住,現(xiàn)在不需要馬力,需要的是‘感覺’。勞爾,你要像摸著你的情人那樣感受船只。”
“我的情人和我一樣,連皮都變松了。”勞爾有船長的輔助,操控船只都變得簡單了不少,他還有空說俏皮話,回應船長的指導。
但勞爾的俏皮話還沒有得到回應,右側(cè)的天空便更加陰暗,一道黑色的城墻從洶涌的海面猛然立起,海色的海浪瞬間籠罩住了整個駕駛艙。勞爾的笑容還掛在臉上,但臉上血色盡褪,他只短促地喊了一聲:“我的發(fā)!船長!”,便被坎普推開了駕駛位置。
“是瘋狗浪!”船長的臉上也布滿驚懼,但手卻完全沒有慌亂,他猛地一打舵輪,好像在下令,又好像在給自己打氣:“左滿舵!加力三秒,沖過去!”
勞爾搶在船長的身前,將操縱桿死命上推,船身陡然輕快了一些,船頭輕輕一翹,險之又險地切向巨浪較為平緩的肩部,而不是用脆弱的船側(cè)直面它的全力沖擊。鋼鐵船身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幾乎傾斜到四十度,船長和勞爾緊緊抓著船長室的椅子,心臟跳到嗓子眼。
“咚!”駕駛室的大門猛地被撞開,風雨中滾進來一個身影。
“該死的,怎么這么大的傾角!”格倫揉著腦袋站了起來。
“你才是那個該死的,關(guān)上門!關(guān)上門!”船長第一次流露出驚慌的情緒,跑到門口將風雨隔絕在外,船長室里的儀器可經(jīng)不起巨浪的拍擊。
天空仿佛亮了一瞬,三個人顧不得再爭吵,扭頭看去,那堵黑色的城墻已經(jīng)離他們遠去,北風號撕開了浪峰,帶著漫天傾瀉而下的冰冷海水,重新回到了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