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誰讓你來這里的，我不是讓你在船艙乖乖綁好嗎？難不成你像剛才那樣直接打開了船艙門？！”過了這個驚險的瘋狗浪，船長的精神陡然輕松下來，他甚至有空嫌惡地看著格倫，問他為什么不遵守命令。

“我和芬恩一起出來的，船艙里除了有些狼藉之外沒有其他問題，他到輪機室去了，我看看你們這里有沒有什么可以幫忙的地方。”

“幫忙？你連海圖都看不懂，居然還打算問問我這里有沒有能幫到我的地方，真是好笑?！贝L嘴硬不想承認格倫的幫忙。

“原來是芬恩去了輪機室，果然機魂大悅了哈，只差一點我們就撞到浪峰了?！眲跔柟χ?，滿是劫后余生的暢快，“我們是不是已經逃出去了？”

“還差一點?！贝L指著天際線說道：“如果我們開到那里再沒遇上那樣的大浪，倒是真可以說我們又逃過一劫，但現在嘛，還是得認真一些。我給你看著儀器，你繼續開船。至于格倫，你還是哪里涼快哪里待著......你只是一個新兵，一個在船上沒待滿兩個月的菜鳥，你就敢從船艙里出來瞎逛！真不怕一個浪把你掀到海里去！”

船長語言嚴厲，但滿滿都是對格倫的關切。

但正如勞爾預料到的，在那個十幾米高的大浪翻涌過去之后，低氣壓旋也沒有太多的能量來造更大更多的浪了，五六米的浪潮在船長和勞爾看來也稀疏平常，兩個人無需格倫的幫助，就又把他派駐到甲板上檢查蟹籠有沒有被刮壞，纜繩有沒有斷裂，連續的狂風總是會讓甲板持續減血。

又過了大約五個小時之后，那足以撕裂神經的風嘯陡然降低了音調，北風號也不再是被扔來扔去的玩具，雖然仍在搖擺，但搖擺也有了規律，不再是那種令人絕望的自由落體。

天空依舊陰沉，但雨小了很多，顏色從黑轉灰，又從灰轉白，最后在天際線露出一抹藍色，煞是亮眼。一道蒼白無力的陽光，刺穿了稀疏云層的縫隙，斜斜地打在駕駛艙布滿水漬泡沫的窗戶上船長舒了口氣，那緊盯著儀表的眼睛緊緊地眨了眨，手緊緊地攥成拳，又徹底地松了下來。

勞爾注意到了船長的變化，他因為緊握舵輪的手微微松動了一絲。他那如同石刻般緊繃了十幾個小時的臉部線條，不易察覺地松弛下來。他深深地、顫抖著吸了一口氣，那空氣中依然冰冷咸腥，卻不再充滿毀滅的味道。他關閉了持續尖叫的消防警報，整個駕駛室都安靜下來。

船艙里依舊是一片狼藉，比格倫出去的時候還要糟糕數倍，船艙里滲進來的水都要沒過腳面，水里泡著亂七八糟的東西，甚至連補給都受了些影響。

蜷縮在鋪位上用毯子蒙頭祈禱的廚師杰克最先感覺到不同。他猛地拉下毯子，慘白的臉上，一雙因恐懼而放大的瞳孔小心翼翼地轉動，側耳傾聽。

“它……它過去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沒有人回答他。

然后，畏懼著海上之靈的納帕卡停止了顫抖。他抬起頭，臉上混著驚恐和希屹，他仔細聽著窗外風勢的變化，突然，他猛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沖到舷窗邊，用手擦開玻璃上的水汽，向外望去。

外面不再是墨色的可以吞噬一切的巨浪，而是藍色的、依然洶涌卻已不再瘋魔的海波，在虛弱的陽光下，泛著一種幾乎是靈性的光。

“過去了?。。　奔{帕卡的嚎叫瞬間充滿了艙室，過去了！風小了，我們沒死！海神寬恕了我們，海上之靈沒有厭棄我們！！”

這一聲像驚雷般炸醒所有人。

通往甲板的艙門被猛地推開，渾身濕透、凍得嘴唇發紫卻滿臉放光的芬恩探進頭來，他手里拎著管鉗，臉上手上都是油污，但此刻他由衷地高興：“出太陽了！伙計們，我們闖過來了??！”

廚師杰克猛地從床上跳了下來，淌著水沖進餐廳，翻找出一瓶不知道多久的威士忌，他連瓶蓋都來不及擰，直接用牙咬開蓋子狠狠灌了一口，那火辣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給他帶來了無與倫比的活著的實感。

只是一小口之后，他手里一空，酒瓶被兩個尤皮克水手搶走，他們一人一口，呵呵傻笑著，說著尤皮克部族的本土語言，接著他們手里的酒瓶也不見了，轉眼出現在了芬恩的手上。

芬恩像是個癮君子一樣兩眼放光，盯著這難得的珍饈不舍得放開，他狠狠地灌下去兩口，美美地打出一個酒嗝。

杰克再想從他手里搶過來，那就太難了。芬恩有些護食地瞪著他，一副你試試看的表情。

不過杰克沒有放棄，只是把目光投向了船艙門口。

芬恩也感覺好像有人擋住了他臉上的光，還不等他去看，就聽到一個令他害怕的聲音：“我似乎曾經說過，在我的船上，不允許喝酒？”

是船長，船長坎普從駕駛臺走下舷梯，出現在船艙門口。他看上去疲憊不堪，仿佛老了十歲似的，眼窩深陷，緊緊抿著嘴巴，不怒便帶著威嚴。

所有喧鬧瞬間安靜了一下，所有人都望向他。只見船長嘴角微微一彎，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勝利的微笑。

“但是今天除外。”

船長從芬恩懷里搶過來那瓶威士忌，也仰頭咕咚喝下一口，舉起酒瓶，聲音嘶啞：“為了我們的共同勝利！”

歡呼聲再次爆發，更加熱烈，充滿了劫后余生的認同和凝聚力，此刻，兩個尤皮克人忘記了勞爾對他們苛刻的對待，芬恩也忘記了格倫在酒吧里不留情面的羞辱，他們又成了一船有著生死經歷的同事。

“當然，在這杯酒之后，我們又要回歸生活和工作了。伙計們，把船艙打掃干凈，把甲板收拾干凈。下一個目的地，塔林淺灘。讓我們大賺一筆！”

整理櫥柜，維修物品，清理船艙的漏水和垃圾，用高壓水槍清潔甲板，這伙人明明很累，但此刻卻熱火朝天。仿佛北風號就是他們第二個家，在洪水褪去之后，他們便要重建家園。

北風號平穩地行駛在布里斯托爾灣，陽光驅散了陰霾灑在有些破敗的甲板上，船輕輕搖晃，那是大海熟悉的、近乎溫柔的搖籃曲。

極致的恐懼之后，是極致的幸福，簡單，原始，卻無比強烈。

這，就是白令海給予他們最殘酷，也最珍貴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