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一早，季桀和加固墻體及承重結構的施工小隊一起舉行了個簡單的開工儀式后，他就很快全身心投入到監工的角色之中。

大部分物資已經溝通好了運輸細節，而小部分季桀個人無法正常渠道簡單購買的物資，已交由齊昭珩去對接資源。

齊昭珩間接控股的一家做房產中介的公司，手底下堆疊了不少需要好幾級穿透才能找到股東的，方便用來跑路銷戶的子公司。這些子公司基本上就掛著100萬代繳資本，實際上是個空殼，都是為了應付不同的樓房改造、租賃、經營管理而誕生出來的“合同”公司。

用這些公司掩人耳目進行物資購入，齊昭珩覺得過于大費周章和大材小用，但架不住季桀這人謹慎得有些過分，齊昭珩也只得有樣學樣。

齊昭珩選的地點是所謂的淵城“城郊”，當然就蒼南灣區這一塊，再郊區的地方，其實人口密度也不會太小，廠房和村鎮環繞，錯落有致，大型的商超集市也隨處可見。

齊昭珩就找了家尚未封頂的二十層純毛坯商用辦公樓，對整棟樓簽了租賃長約，并進行大手筆的改造，把季桀那一套也有樣學樣的參考過去，成品狀態也打算定型在半成不成的爛尾效果。

當然季桀對齊老板怎么準備末日求生是沒啥興趣，奈何齊昭珩也是心里悶得慌沒啥能與之交流的對象，也就隔三差五就找季桀請喝早茶，一邊請教一下他的各種看法。

季桀理解齊昭珩的心態，畢竟大部分人很難把自己從日常生活中剝離出來，好好看看窗外那繁華的車水馬龍，要是真的拿著大喇叭高呼一聲末日來臨，反而會被人當成神經病給拖走。

而齊昭珩則是在不斷從季桀身上反復的獲取這種肯定的答案，來滿足穩定內心的慌亂情緒。

“今早看了新聞么？七號巨樹已經足足一萬米整了，里程碑呢。”齊昭珩感慨道“估計拜樹教會那群瘋子又要沸騰了。”

“這才不到八月，也就是生長了五個多月時間就萬米了，估計最后高度會在一萬五到兩萬米之間。”季桀眉頭一皺“這可比當初估算的高度多了不少，本以為本體在突破五千米后生長速度會顯著變慢……這樣一來樹干管道增長，那么噴出的內容物將會去到更遠的地方。”

齊昭珩聽著也不插嘴，季桀也許最近一個人待著的時間多了，時不時也會嘰嘰咕咕的自言自語，沒頭沒腦的內容她也聽不太懂，但想要問些細節卻總是吃閉門羹。

不過兩人也并非沒有話題，季桀以前也是個對股市非常感興趣的雁過拔毛守財小王子，如今和齊昭珩聊天也能從資本市場的反應中窺看民眾和資本對末日來臨的敏銳感知。

齊昭珩最近一個月工作心不在焉，直言今年因為隕落事件帶來的連鎖反應，導致今年的投資市場非常難做，操作難度極高，盡管個別行業連續翻了十倍創下歷史新高，但大部分行業都經歷了膝蓋斬，整個指數只有年初的五分之二左右，許多行業的估值分位數都逼近歷史的1%分位。

“政府那些超大基建項目在各地荒山野嶺中二十四小時終日轟隆也不知做些什么，附近也一直處于戒嚴狀態，抓到的人甚至都先不要經過多復雜的羈押審判起訴流程就會被統一監管起來，只是媒體根本不敢報道。”齊昭珩聊道。

“現在經濟環境十分糟糕，社融數據連續數月大幅倒退，資金流動幾乎停滯了，今年各種其它政府項目都半路叫停，一開始還看不出什么，但這兩個月資金運作不順導致的大批企業瀕臨倒閉，這些負面效應會越來越嚴重。”

大片融資出現問題，政府、企業和居民三端都無法周轉，那么就如同一個巨人的血液里都粘稠充滿了血栓，隨時會有猝死的可能。

季桀聽得也很明白，各種應對模式的大型工程需要人力物力財力，現在已經無法顧及全局，一個巨大的謊言泡沫正在滋生膨脹，也不知何日會被誰忽然捅破。

“你們一二級市場對這些是最敏感了的。”

“可不是么，自三四月開始，今年的項目我們都叫停不做了，經濟環境不好的時候，我們寧愿解散員工各自在家待命也不會貿然投資。”齊昭珩閑聊時還說著他們以及投資市場的一些有趣的事跡。

比如說某個拿著幾十上百億自有資金的一級投行，他們平日里二三十個精英卻都選擇居家辦公，又為了應對監管，就每月一千來塊錢在鬧市CBD租了個共享工位。這種百億資金與月租千元平米的公司面積，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

“實在為了招呼客人，也許會多租用個大點的會議室，但現在用來談公事聊天的商務茶室也挺多的。”齊昭珩侃侃而談。

“齊姐，大宗商品這塊，黑金屬這塊的價格已經連續飆升了幾個月么……”季桀拿著研報問道。

“隕落事件后，政府不是大興特殊國債要重建災區和進一步通過基建提振經濟嘛，不說別的地方，淵城這片停了幾年的小修小補，今年又全面復工，五年都沒落實的各大區地下連城現在也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既然有需求，原材料自然就起來了。”齊昭珩心知季桀在說什么，也不點破。

季桀盯著那幾乎是用筆畫出來的“完美”價格攀升曲線，心知這并不是市場博弈的結果，相反很多資源可能都有價無市，這曲線完全就是無形大手調控出來的結果。

說難聽點，現在的資源調度上，哪怕普通人想要做房屋建造改造，估計都很難被批準，這點齊昭珩也說了她走了許多關系。

建筑需要用鋼筋水泥，銅鐵各種資源，現在要么報價極高要么沒貨，表面上還鑫鑫向榮，運作正常，實際一問三不知，再問就告訴你今年許多個體裝修建房的計劃都被迫推遲，請多多理解。

季桀無法估算就九夏這么一個強橫的工業大國，建造那些堪稱人類奇觀的工程是否會抽空整個國家的資源調度，但能夠容納數十萬人口居住的雄偉地下城，光是要鋼筋支撐整個支架，用水泥澆筑填平各種縫隙，那確實也是無法估量的消耗。

“動作，可能要再加快些了。”季桀嘆了口氣。

早茶過后，季桀回到自家工地里，其實這支建筑工隊真的沒見過季桀這樣的房東，當真是見鬼一樣每日在他們身后飄蕩，似乎不知疲倦，比九夏建筑總局的監工都還嚴格，幾乎不吃不喝的，他們在場他也在場，他們休息他就繼續觀摩，反反復復，好似這墻壁鋼筋水泥混凝土里有什么無字天書似的。

當然季桀也非常的“勤學好問”，動不動就拿著圖紙和工頭掰扯，有時候工頭被那些精細活兒的分毫誤差逼急了嗷嗷叫上兩句，季桀也是寸步不讓據理力爭。

可架不住季桀時候總會偷偷遞紅包，還一日三餐全包，下午也有茶點伺候，因此工友們再有氣也得自行消化下去，畢竟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季桀和工人們幾乎可以說是一同吃喝，午餐晚餐都點外賣。

“小波，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早？”季桀站在一樓入口處，接過兩大袋飯菜，笑呵呵的說道。

“不每日都這個點么，我今天沒別的事，就提早過來了。”祝小波看著有些憔悴，心緒不寧的模樣。

“怎么，不開心？”季桀今日心情反而不錯，饒有興致的問道。

“哎，甭提了，親妹妹今年高考結束，考的不太理想，被錄了個民辦本科，一年好多學費呢。”祝小波聽到這，唉聲嘆氣。

“現在都八月，早過了擇校時間了。”季桀不解。

“她一直成績都挺好的，不知為什么這兩年迷上了什么狗屁男團，天天想著追星，給那些什么狗屎哥哥充錢打扣，荒廢了學業。我之前罵了她幾句，之后交流就少了……”

季桀對這些個人家事也不好評論，寬慰的話倒能說上兩句：“你也別太悲觀了，你高中考不上的人，妹妹能上本科，已經是大進步了。”

祝小波聽得也沒多少開心，民辦本科一年七八萬的學費，加上生活費各種，他接下來每年得過得多緊巴才能供妹妹上完大學。再說現在本科滿地走，碩士多如狗的年代，聽得許多學生家長寧愿去專科也不去民辦本科，今年還有許多民辦大學甚至都錄取不到學生。

可他沒有辦法只得調整心態，畢竟眼下還在工作中，又似想到了什么：“對了，季先生，這家菜館說明天開始就不干了，他讓我提前告知你一聲。”

“哦？我可是吃了一圈三十多家店才選中它作為我的長期飯票的，怎么就忽然不干了。”季桀好奇。

祝小波聽得，也只能實話實說：“其實我也覺得奇怪，按道理七八月假期點單的人理應不少，但尤其是八月開始點外賣的人數就有了明顯減少，走一圈下來好多店鋪都開始做不下去了。”

“有問到什么情況？”季桀好奇。

“最近有個詞兒叫什么來著，消費降級是吧，我一個沒文化的人都知道，最近倒閉的企業很多，餐館飯店做不下來的也不少，老板們說現在糧食材料進價都很貴……”

季桀一愣，這是上游供給和下游需求都出現了問題。

“這可頭疼了，我每天都指望著你給我拿外賣呢。”季桀笑著撓了撓頭。

“兩個街道外的彭記潮汕菜不錯。”祝小波道。

“那行，晚上試試這家。”季桀點頭，隨后把人送走。

看著祝小波離去的背影，季桀又莫名有些傷感。

但他很快又在內心里狠狠的敲打了一番自己，最近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感似乎有些嚴重，可憐這個可憐那個的，自以為是，仿佛站在上帝視角都看到了各人的結局一般，這并不是季桀想要的。

“要學會自私。”季桀反復嘀咕著“你又沒這個義務救這些人。”

正當季桀準備轉身上樓時，身后忽然傳來一陣女聲

“你一個人在嘀咕什么？”

“你怎么來了。”

季桀扭頭看見裴銜音。

“暑假呢，沒事出來散散心City walk，一不留神就走到這里。”裴銜音勉強笑了想，這小妮子兩個月不見，整個人倒是消瘦了不少，面部輪廓更顯鋒利，倒是有些和葉禪像似了。

“這里施工，灰塵大。”季桀仰頭看了一下，整棟被綠色簾幕遮擋個掩飾的自建樓里，還能傳來工人吆喝著揮舞大錘的聲音。

“那你也不帶著口罩面具什么的，你當你是馬路吸塵器啊。”裴銜音調侃道“還是你身體倍兒好，不怕這些有的沒的。”

季桀一時語塞，確實平日里自己是有些囂張了。他如今這副身體，不要說粉塵了，恐怕癌癥都不多看一眼的，但確實別人看得有些奇怪了。

“中午休息呢，下來忘記帶了……你等等我，我給他們拿飯，然后陪你聊聊。”季桀溫和的笑了笑，轉身上樓。

裴銜音看著季桀的背影，季桀的笑容挺隨和平淡的，看著感覺心里暖洋洋的，果然還是覺得舒服。

正值飯點，季桀問她想去哪里，不出意料裴銜音仍舊選了去老地方亞七大排檔，季桀眉頭一皺說飯點亞七要排隊呢，裴銜音卻不管不顧拉著他過去。

出乎意料的亞七今日并沒有多少顧客，大中午的也就坐了三四桌人，反而顯得有些凄涼。

“喲嚯，小季總算來七叔這里吃飯了？”阿七叼著根香煙坐在攤檔前，翹著的二郎腿牽頭腳趾夾著個人字拖，看著十分愜意瀟灑。

“今天怎么這么少人。”季桀傻笑兩聲。

“今天？這個把月都挺少人哎，你多出來了解了解吧，紅中村最近退租率可高了。”七叔冷笑道。

“這是怎么回事？”季桀好奇。

“看來你老是窩在家里，只管著你那樓裝修改造，都不關心一下民生時事。”七叔無奈搖頭“紅中這位置在淵城是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方，距離高鐵站很近，北部則是幾個大工大廠的高新園區，南面也可以去CBD金融中心當白領上班族。因此這里住的人還不少，主要圖個交通便利。”

“這我懂。”季桀當然明白。

“可最近北部幾個園區停工了你知道吧，那個龍旗車廠，還有華高科技公司，平日里那都能養活大幾萬人呢，說今年實在沒有訂單，國內外都做不下去，要降本增效，降低產能，停工不干了。”七叔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