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際遇有時確實難料。

再度與齊昭珩見面，各自都是一怔，季桀身上不說傷病，氣質多了暮氣老成，而齊總這邊也掩去了不少銳氣，多了一絲急躁與不安。

“齊總面色不佳，是不是最近公司事務太忙，操勞過度？”

偌大的包廂里就兩個人佇立著，季桀也懶得客氣，直接拉了個靠邊的位置自行坐下，他這次會面本就占主導地位，氣勢這一塊弱不得。

當然季桀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了，過去幾個月他不光是出生入死，跟的還是葉禪等老狐貍明爭暗斗，也提升了不少等級，見過大世面的人，對于齊昭珩這樣的投行高管也多少是完成祛魅。

齊昭珩好奇的上下打量著季桀，如果說上次見面還覺得要刮目相看，那今日根本就是變了個人。報道上說季桀身受重傷也不假，手腳傷殘也看得出來，可是這男孩……不，該說是這男人精氣神卻顯得分外充盈，她閱人無數，眼神是看得出來的，絲毫沒有那種殘了肢體的頹然氣息。

“季小弟又有奇遇，再度揚名九夏，我前段時間刷手機天天都有你的報道，想不知道都難。”齊昭珩勉強笑了笑，在桌子對面坐下。

這原本就是個14人的大桌，兩人隔得很遠，好在包間是齊昭珩精選的，十分安靜，沒她吩咐服務員也不會隨便進來，一看就是平日里密談的好去處。

“這點名氣能有什么用，還不是自身難保。”季桀故作疑慮的張望了一下環境“齊總，這地方靠譜不。”

“叫姐就行，你是隔墻有耳不成，這地方我也談成了好幾次買賣，真要漏風早就出事了。”齊昭珩雖然年紀不大，但畢竟也是投資界的老油條了，主導了幾次企業上市和幾家公司的并購重組，這些原則錯誤不會有的。

“好，很好。”季桀連連點頭“其實本來我也不至于擔心齊姐這樣管理頂尖一級市場投行的能力，但一想起上次給我認識的那個什么司迦，我真的就一陣頭大。”

齊昭珩也是尷尬的笑了笑：“小司就是愛玩，其實她也不過想帶你進一下他們的圈子，本想著對你有所幫助。”

確實對普通人來說能和權貴二代圈子耍耍，融進去吃點湯渣也是極好，沒想到季桀卻是個硬茬，司迦完全駕馭不住。

“交友要謹慎啊。”季桀得理不饒人。

齊昭珩心知這些閑聊都沒啥營養，她是心里揣著問題來的，季桀的身份剛好能為她解答，因此季桀就算說些難聽話她也得忍著，何況司迦確實做的有點過分。

季桀沉默的喝了幾口干茶，望著空空的碗筷，齊昭珩心領神會，按鈴讓服務員上菜。

兩人一男一女叫了三菜一湯，淵城這破地方飯菜不講好吃但求排面，菜品看著不錯，吃進去味同嚼蠟，在季桀心里遠不如紅中村的大排檔。

“聽我家師兄說，和方老板的展鋒科技進展不錯，還開了家子公司專精外骨骼關節部件開發，目前走了兩輪融資，估值翻了十五倍，相比要是能成功上市，其中的銀豐投行也會賺的盆滿缽滿吧。”季桀還是說著車轱轆話。

齊昭珩季桀可是太有印象了，女工作狂一個，哪怕是當初隕落事件飛機都差點炸了，她落地上車后，通網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處理大小工作回復。

可此刻的齊昭珩聽得季桀說這些，卻是一反常態，并不上心。

“十五倍也好，一百五十倍也好，不過都是些數字。”齊昭珩等著戲肉，耐心配合季桀。

“那是，要落袋為安，順利資金退出才行。”季桀裝聾作啞，他得學習一下葉禪。

“可是再多的錢有什么用呢，錢不過是個媒介，得換得來資源、安全。”齊昭珩忍不住說道“季小弟，你能告訴我，現在這世道還安全么？”

“齊總是聽到了什么？”季桀反問。

“我并沒有任何確鑿的消息。”齊昭珩卻出乎意料的搖頭“反而周圍的人都很安靜，也沒有多少人討論可能的危險。但正因如此，我才覺得不太安全。”

“季桀你別看我還年輕，但我這個人操盤幾百億資金，做一二線投資快五年了。資本市場是個吃人的市場，每一次失誤都會讓人萬劫不復，我能這么年輕做到這個位置，絕不是依靠裙帶關系上來的，資金不認關系也不會認美貌，資金認的是能力。”齊昭珩話鋒一轉，坦然說道。

“那是，美女哪里都有，金融界的美女更是數不勝數。”季桀點頭，何況在他心里，齊昭珩雖然執行漂亮有股成熟的金領美女氣質，但和葉禪還是差了點檔次。

“我對資金對市場十分敏感，哪里有危險，什么時候該撤退，又什么時候有機會……大概這算是我的天賦。”齊昭珩說到這里，忽然笑了一下“就好比我在飛機上剛認識你，我就覺得你一定會有出息。”

季桀一聽，覺得這女人說的可太對了，確實有眼光：“齊總這么說了，我必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那時季桀就一普通學生，齊昭珩也算看中了他的沉穩而不失熱腸的性格，確實算看得起自己。

人情話一說出來，氣氛頓時緩和了許多。

“所以季小弟，你在軍部幾個月，一定也知道什么，你來找我，那意味著我也能幫你些什么，我們不如開誠布公，做對自己最有利的事情。”齊昭珩放下茶杯，直接攤牌“我有錢，也有人脈，而你有消息，理論上我還欠你人情，我們沒有利益沖突，可以暢所欲言。”

季桀卻并不認同：“沖突？我覺得還真可能有。”

“為什么這般說？”齊昭珩好奇。

“我怕你管不住你的嘴，我怕你太貪心。”

確實，每個人都有親朋好友，都有各種羈絆。可一旦決心求生，那絕對是你死我活的事情，特別是當你一時心軟忍不住對外泄露，很可能就造成了連環反應，到時候自己絕對會被軍方處理。

因此也由不得季桀反復對齊昭珩試探。

“多少才算貪心？”齊昭珩秀眉一皺，心有躊躇。

“多一人都是貪心。”季桀講的十分明白了，齊母也就算了，母女兩人相依為命不容易，可齊母知道了那老太太一時心軟又告訴這個那個的，還有齊昭珩的好閨蜜司迦，頓時一傳十十傳百，屆時絕對炸鍋。

當然也不排除一種可能，那就是司迦等權貴子弟接下來可能會拿到地下城的門票，畢竟她們也算年輕有能力長得還不錯，從人類基因庫角度來看也是極好的繁殖工具，興許她們活命機會反而比齊昭珩更大。

“那就僅限于你我二人。”齊昭珩把心一橫，咬牙說道，她在資本市場拿了那么多帶血籌碼，也是有決斷的人。

“絕不心軟？”季桀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說難聽的這事情泄露出去，我有許多保命的辦法，可你是沒多少利用價值的。”

末日來臨，金融絕對是最垃圾的專業之一。

“絕不心軟。但我要帶上我媽。”

“不讓阿姨知道就行。”季桀點頭。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端起酒杯，呼互相起身走到跟前碰了一下，算是達成了某個約定。

“那你需要什么？”齊昭珩好奇，兩人貼著位置坐下。

“家里長輩在紅中村有棟樓，我想要重新裝修改造一下，但是想要按照我自己的意思改造，可表面上需要一個由頭找家公司簽份合同。”季桀拿出手機，給齊昭珩掃了一下樓房的位置和照片。

“改造？是需要我幫你找合適的建筑公司么？”齊昭珩覺得這些點事情可找不上自己。

“我自己寫了一份改造計劃，需要用到的物資如下，你可以一起看看。”季桀從懷里拿出了一疊折好來的A4草稿，十來頁左右簡明扼要。

齊昭珩很想說我并不懂裝修，但季桀都塞到她懷里，也只能硬著頭皮翻看起來。

理所當然的第一頁就勾引起她的注意。

首先季桀這棟自建樓一樓是個入口加左右兩個商鋪合計一百二十平方米，而二樓到十樓則是一百八十平米，頂樓可用，仍有延伸出去的鋼筋。

季桀需要把五樓及以下樓層廢棄，再把六樓到九樓改成倉庫，十樓是居住區，十一樓頂棚則是改造成太陽板下的多功能菜棚，同時還有超大水箱……

加強承重結構，并且在特殊標記處的墻面和樓層地板嵌入鋼板，具體用料都有明確標記，十分細節。

當然這都是很粗略的一掃而過，齊昭珩翻頁一看，接下來密密麻麻需要的物資，可細讀這些物資齊昭珩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里頭不少設備和材料藥品以及原料她都不確定是否能搞定，但走關系肯定是少不了。

“你這是要把家里這棟樓改成倉庫么？”齊昭珩仍是沒有反應過來。

“你猜這樣的地方，能供一個人居住多久？”季桀好心提醒。

齊昭珩頓時腦中閃過一絲明悟，她并不覺得開心而是瞬間心里一沉。

“我建議你最好也搞一個，我的清單說不定對你很有參考價值。”季桀當然沒有把完整的策劃方案給到齊昭珩，但這聰明的女人一定能夠展開她豐富的想象力。

“我們有多長時間？”齊昭珩腦子宕機了一陣子，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半年吧。”季桀隨口說道“對了，一切改造費用都需要你出，這點錢齊總就替小弟給了吧。”

齊昭珩隨意的點了點頭，這點小事，就算用最狠的料，幾百萬還是能搞定的，幾百萬不是小錢，但作為交換也絕對不貴。

“齊姐，你名下應該有很多公司吧，用不同的名義找不同承包商分包不同項目，比如說機構加固、水電、門窗、安防等都分開來，避免哪一家公司的人知道全貌。當然名義上是簽在一個合同里頭，對外我宣稱和你的皮包公司簽了租賃合同，全權授予經營管理等權力。”

“這很容易，我會讓小琳親自跟進這事。”齊昭珩攥緊了稿子。

“小琳？你的秘書么？”季桀眉頭一皺“你打算讓她和你一起避難么？”

“這，并不是。”齊昭珩誠實道。

“那就不要找他，我反正閑著無聊，我可以親自跟進所有的項目，我會控制物資分多次小批量運入，混在裝修材料中，也會盡量減少現場人員逗留時間，我就在現場監工，你只要找好渠道給錢就行。”季桀沉聲說道。

可齊昭珩內心卻有個疑問：“季桀，我能知道大概我們會面對什么，還有你為何不選一個偏遠的地方？這可是鬧市中的鬧市，而且是城中村。”

“齊姐，你在淵城郊區有別墅么？”季桀問道。

“并沒有，太遠了不方便上班，也沒有買。”齊昭珩搖頭。

“末世一旦來臨，怪物雖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人心。你大別墅富人區往往會吸過多多人的注意，而且這種低矮的建筑又沒有多少防御能力，比起防御，隱蔽更為重要。”季桀給她明說利弊“就算你把你的別墅改成銅墻鐵壁，能阻擋別人翻墻進入？防彈玻璃能擋得住別人千錘萬鑿？對我而言，有時候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季桀并沒有講的十分通透，太多人把別墅當成堡壘了，太高估了其防御能力了。而季桀恰好相反，他也是經過精密的思考，才選擇把自家作為據點。

實際上現代建筑都大開大合的，指望著購買現成的別墅改造一點也不現實，而且對著現有結構大修改是要做各種審批報備的，到時候難免打草驚蛇。

又扯遠了說找個鄉下山旮旯重新造一棟新樓，這么偏僻的位置大興土木，不說附近山野人家盯著，光是裝修工隊和運送物料的隊伍也會把你惦記上，法治社會沒人在意，一旦出事了指不定能有人組隊上來嘗試爆點金幣。

“果然是怪物？我曾聽有省廳里的官員說，在巨樹附近出現一種很恐怖的疾病，而且傳染性極高，有的人甚至會變成怪物，但當前對巨樹附近的區域管制很嚴格，也沒有聽說有向外傳播的情況。”齊昭珩坦言自己的訊息來源。

“這你就不用管了，因為我也給不了你答案，但未雨綢繆做好準備，對你來說又有什么損失呢？這個項目就算失敗，虧損也不過是你在股市的一個零頭都沒有。”季桀這句話是有道理的，為生命保障投資，再多也不過分。

齊昭珩雖然縱橫馳騁金融圈，但是在軍部是沒有任何人脈，何況她很清楚上所謂官商官商，雖然日常出風頭的是商，但官遠比商的權力更大，也知道的更多，命也更加值錢，可以說完全不是一個階層的。

“那好，但我還有個不明白的，為什么你要把五樓及以下樓層空置，我甚至看你標注，要求計劃完成時，整個大樓從外部看是施工中斷狀態？”齊昭珩問道。

“一些掩人耳目的把戲，希望效果不錯。到時候做到一半，整點沖突，然后說公司資金鏈斷裂，弄成爛尾樓的狀態就好了。”季桀笑道“至于我，暫時就在村子附近找個地方租房吧。”

其實說著聊著，季桀也是越有干勁，末世改造據點果然是最值得期待的一環。

他忽然想起了家里放著的音箱，那是十幾年前二爺爺從國外給季爸寄過來的一對頂尖古董影響，季爸很喜歡聽音樂，遂又買來了解碼和功放，只不過解碼前幾年壞了。

季爸想買個新的，但這個嫌貴那個覺得太重，還覺得這是西聯風聲音風格太精貴，而小島國太纖細，總之拖來拖去居然三四年都沒換新的。

后來季節有次和季夏聊天，季夏才說，買東西就這么回事，音箱早就聽膩了，可只要你一天不買吧，你就有種無限可能的感覺，各種婉約、通透、刺激高昂的聽音可能。可一旦你買了吧，那么一切都定型了，聲音的取向也就此決定，那該多無聊。

季桀當時覺得這是種病，畢竟你都沒得聽出聲音，哪來的風格。

可季桀現在大概明白了，末日來臨給原本一成不變的世界打開了可能性的枷鎖，而他絕不是會為此感到恐慌的那類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