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菲娜是非常認同時勢造英雄的觀點，而季桀本可以理所當然地成為這群英雄中的代表人物。

這批瘋魔般的外星異種降臨地球后，自顧自的生長出充滿破壞性的巨樹，還畫地為牢封鎖了大片的土地，各國各界為了探索巨樹的秘密，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財力，犧牲了多少性命，才得以窺探它的冰山一角。

但塞拉菲娜深知，哪怕一向驕傲自大的利國政府，也高度認可九夏國機甲小隊的作戰能力，這種利用外骨骼系統做出來的鋼鐵牢籠，能夠在絕地中極大提高駕駛員的生存和作戰能力，比蘇國不要命的自殺式探索靠譜不少。

又大難當前，各國私下早已拋棄過往成見，為人類存續而努力，特別是在技術層面，在過去一個月里展開了大無私的全面交流，大國們都非常慷慨的拿出了自己的核心科技。

今后無論是在地下層建造，還是在海洋海島建設宜居點，或者在洞窟地縫中求生存，大量的技術難點都需要全人類的精英們去合力攻克，這時再藏著掖著也沒有多大意義。

競爭關系被無限淡化，人類在危難時刻總算勉強做到了所謂求同存異，也是頗為諷刺。

九夏作為藍星頂尖的基建強國，其在超大型工程上的經驗積累讓其在全球地下城建設的宏大計劃中占據著主導地位，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就能夠獨立完成眾多項目，比如說在能源系統、空氣循環系統、還有一些高精尖儀器需求、農業作物和糧食循環系統等方面，各國都不僅僅追求能用，而是要做到最好，那就必須再次摒棄前嫌，把各國最頂尖的產業給串聯起來，各司其職，馬力全開。

各大國在技術交流中，又不約而同的關注到九夏那已經進入量產的機甲系統，且對其新成立的武裝機甲部隊有著濃郁的興趣。

當然葉禪并沒有把這點告知眾人，實際上機甲小隊所執行的每一次任務，都不僅僅是面向匯報給國內高層，其作戰成果的報告也會有選擇性的翻譯成多國語言，呈遞在不同國家的案臺上，供眾領導參考。

可以說「鐵脊」計劃已經成功的證明了其價值，并明碼標價的走向了世界，在技術交流中為九夏換取了大量寶貴的技術和物質資源。

至于被季桀這小子自以為是機密的“熔爐計劃”作戰，其實早就成為機甲中隊的經典作戰案例，是九夏軍部對外高價推銷「刑天」系列機甲的優秀宣傳短片，因此季桀作為斬首“米鐸”這頭代表著目前人類所遇到的最高六級特殊感染體的王牌駕駛員，他的名字已經不局限于中文展示。

“說真的，你最后機甲雙刀刺入米剛后背要害處那剎那，真的很帥。”

“是米鐸，德烏哦……鐸！”

“好的米剛。”塞拉菲娜死也不改。

季桀聽得不由自主的瘋狂揉搓著太陽穴，他根本沒興趣糾正塞拉菲娜的發音，他只是想讓自己情緒穩定一些，表現得不那么激動。

同時還感慨自己還是太年輕太單純，有時候還很幼稚。

“我算明白了，感情我們武裝機甲部死傷了這么多人，連我都重傷落得這么個下場，原來不過是給這套刑天系列機甲，拍了一個最完美生動的國際廣告。”季桀不由有些自嘲的說到“而你，塞拉菲娜小姐，跟著你的首席科學家導師，和利國軍方高官們，一起欣賞了一場來自大洋彼岸的機甲戰斗盛宴。”

而這一切，葉禪都很清楚。

季桀想得都有些手腳冰冷，難怪他對葉禪這么重要，感情自己還低估了自己的價值。

“我導師說了，這次作戰利國和西聯軍方不僅看到了九夏機甲中隊的協同作戰能力，以及對抗高等級感染體的切實可行的計劃，同時也看到了九夏戰士永不屈服敢于犧牲的作戰精神，甚至中將先生在看完視頻后立即連夜開會，直接提出至少一百臺刑天-00S機甲和相關研發技術的大額訂單，根據九夏方的報價，那可是老大一筆金額。”

當然這里的金額并不指的是錢，更多涉及技術和資源層面的置換，但塞拉菲娜覺得這是好事，還替季桀高興了一把。

可季桀卻聽得都是滿耳朵的嘲諷，特別是那句敢于犧牲和大額訂單讓他不知為何渾身皮膚瘙癢難耐，真泥人都有三分火氣。

“那我得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了？”季桀自己都沒察覺到語氣已經瞬間冷淡了許多。

“桀，聽起來并不開心耶。”

“你說呢。”季桀晃了晃自己包裹著的半截手掌“這永不屈服敢于犧牲的傻瓜就是我季桀，現在成了半個廢人，而這大額訂單的受益人里可沒有我的名字。”

“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這你倒是知道。”

“奇怪，你和我印象中的九夏軍人形象不太一樣，我看你們九夏戰爭片里，軍人不是為了保家衛國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么？”年僅十六歲的塞拉菲娜眼眸中閃過一絲異樣。

季桀十分警惕，察覺到了不對。

“我并不是軍人，我只是一名普通學生，機緣巧合成為了駕駛員，僅此而已。”季桀說到這里，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當然，我的履歷和光輝事跡你應該很清楚了。”

“親愛的桀，我想你一定誤會了什么，我只是出于我們的學術友誼，對你的個人情況進行持續跟蹤，從九夏的網絡媒體上知道了你的悲慘遭遇而已。”塞拉菲娜露出了無辜的傻白甜似的笑容。

季桀記得這個甜美的笑容，當初就是被這個笑容給她騙去宿舍通宵聊機甲的生物化改造。

“可我現在是個廢人了，多說無益，你要沒什么別的事情，你我之間的親切問候也就到此為止吧。”季桀表現出相當的不耐煩。

“你忘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的導師可是生物界的大拿，而我則是神經學的高材生，利國在醫學前沿方面的研究還是超越九夏不少的。”塞拉菲娜微笑著，一雙賊大的眼睛眨巴出桃花似的蕩漾。

“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記憶力好。”季桀也跟著瞇起了眼睛。

“我們可以幫你治療你的身體，甚至我可以偷偷告訴你，我的導師已經從巨樹殘骸中提取到一組特殊的物質，可以促進人類的細胞和組織修復，我相信也許很快，殘疾人的肢體修復會照進現實。”

季桀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你是來當說客了，快別光說你能做什么，說說我得付出什么吧。”

塞拉菲娜聽到這里，嘻嘻笑著，拿出一張紙來，有些滑稽似的照本宣科念道：“親愛的桀，自上次一別后，我對你的思念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我非常仰慕你在外骨骼系統上的造詣，也對你在九夏軍部的遭遇感到不幸！你需要一個更好的平臺發揮你的才能，我代表利國政府誠邀您過來做進一步的身體檢查和治療，相信以我們的技術一定能幫你恢復如初，同時也能幫助你實現你在學術上的抱負！”

季桀聽得嘴角抽搐，這塞拉菲娜是演都不想演了，利國找人詔安就這點水準？

“菲娜，你能不能態度端正點，好歹把這段話給背下來？”季桀是專業人士，得憋住不笑。

“可他們還要我用美人計，我又不懂啊，只能說什么對你的想念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等等，我還有備注沒有念！”塞拉菲娜這妙人把紙張翻面，露出了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季桀的老師李維錚目前已被九夏國軍方保護監管起來，季桀作為其弟子盡管年輕且沒有學術上的成就，但對機甲有著較高的造詣……是鐵脊項目小組的可滲透人選之一……父母均在國外無后顧之憂……同時為九夏軍方做事導致手腳殘疾因此可能心生芥蒂……”

季桀聽得哭笑不得，連連擺手：“得了得了，別說了，你們這是打算把我詔安，讓我給通敵利國，給你們打工干活唄！”

“桀你這句話說的太難聽啦，大難當前，哪有敵人？都是朋友。而且你們九夏國的人不都覺得利國是人類文明的燈塔么？”塞拉菲娜露出了揶揄的笑意。

“你學中文的時候，少看點九夏那群公知的垃圾文。”季桀氣結。

“總之上頭交代我的就是這么一回事啦，你覺得怎樣，要不考慮考慮？我們有的是辦法把你弄出國”塞拉菲娜眨巴著大眼睛故作誠懇的說著，同時眼眸深處卻露出關我何事與無所求謂的態度。

“好歹真用點美人計吧！！”季桀十分不滿“今時今日還這樣的工作態度怎么能行，我一點誘惑都感受不到，至少像電影里頭一樣給我個空白支票。”

“我不夠漂亮么？”塞拉菲娜不解。

“漂亮……可我摸不著看不見，關我什么事。”

“那你來利國不就摸得著了。”

“呵呵……來了說不定就被關起來了。”

“那你來了再說。”

“我拒絕。”季桀當然從一開始就想好了拒絕。

首先他本身對利國這人類燈塔就完全不感冒，而且他再怎么對葉禪有意見那也是自己內部的事情，也不會蠢到因此被人利用而記恨誰，再說了什么提取的特殊物質什么修復身體，這最核心的誘惑對季桀根本就沒用，他想修復身體那是分分鐘的事情。

更別說指望著到利國加官進爵，也不過是圖他知曉鐵脊項目的一些技術點和刑天機甲的各種信息罷了。

“我知道。”塞拉菲娜一聽，整個人也放松下來，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務，然后轉頭朝著身后某個角落搖了搖頭。

然后季桀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腳步離開的聲音。

“難怪你這小妞一開始就一臉賊兮兮的看我旁邊有沒有人。”季桀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別叫我小妞，沒禮貌。”

“……”季桀無言以對。

“但是啊，桀，我認為機甲生物化是必然的趨勢，盡管你是手腳殘疾，但對我來說并不成問題，只要我的研究能成功，就算你沒有了手腳，我都可以讓你通過腦機盡情的操作機甲，這點你應該也很清楚吧。”

塞拉菲娜這句補充倒是真心實意的，季桀也從龐勻的態度看出他下一步要研究的方向。如果說之前隕落尚未發生，考慮這些腦機什么的還有人倫綱常的問題，那么在末世下一切道德約束將不復存在。

“我明白。”季桀認真的點頭。

“而你除了對機甲的認知外，最出色的還有機甲操作能力，只要腦機技術實現，你就能再一次操作機甲，可九夏還會給你這個機會么？你現在的情況能拿到地下城的名額？退一萬步說，你有豐富的駕駛經驗，就算不操作機甲，你來做教官，也可以把你的天賦帶到利國……”

季桀聽著還真是那么回事，利國要是有自己幫手組建一支機甲小隊，那絕對事半功倍。

“領導讓我補充了新的一段，這段話我背下來了，你聽后覺得如何？”

不料塞拉菲娜又出笑料，把季桀給拍回了現實。

“我是不會去的，你說什么都不可能，讓你身旁的領導死了這條心吧。”季桀無奈的擺了擺手“雖然說大難當前，這是全人類的事情，但我只是單純的想吧，如果要死，我寧愿死在自己家里，僅此而已。”

塞拉菲娜聽罷，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然后瞅了一眼畫面右側暗處的方向，二十秒后，傳來了關門聲。

“結束了？”季桀小心翼翼的問道。

“結束啦，工作真辛苦。”塞拉菲娜整個人頓時松散了下來，表情有些呆萌呆萌的“別問我為什么，九夏有句話說得好，人在漿糊，身不由己。”

“是江湖。”

“好的，漿糊。”

“那沒事我掛了。”季桀覺得和這白妞聊天有點累人。

“掛吧掛吧，可你該怎么辦呢，難道你真的放棄進入地下城么？”塞拉菲娜嘀咕道。

“九夏還有句話，叫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學習一下。”

“就怕是艘沉船哦，桀。”塞拉菲娜呵呵一笑“過一陣子，我們團隊可能會去找貴國兵裝總部研究院一起探討裝甲生物化的可能性，這也是貴國主動邀請的，到時候如果能抽空，我就過來看看你吧。”

“那你有心了。”季桀掛掉了電話，并不期待與塞拉菲娜見面。

美女確實是超級無敵白皮美少女，但要命也真是要命。

季桀并不開心，他比起明碼標價賣機甲賣技術，此刻更愿意聽宏大敘事救民救國，可是沒有資源沒有金錢沒有技術礦產鋼鐵稀土各種儀器人工，哪來的能力救民救國。

因此季桀理解葉禪，她是個好軍人、好戰士，但不見得是個好女人，甚至她不需要是好人。

塞拉菲娜嘴巴上說的是全球齊心協力共患難，真信了那就見鬼了，不然他們私下挖人為了什么？誰不想自己國家在面對最后末日沖擊的時候能夠更添幾分勝算，而全球資源目前就這么多，我分多了，就必然有別的國家是拿少了。

人力、物力可以衡量，但“智力”的瓜分卻難以估算。

季桀也沒想到自己會那么重要，但確實他身上有個九夏國也許現在已經不太看得上，可別的想要接入刑天機甲體系的國家特別想要的，那就是他在機甲駕駛上的豐富經驗，和訓練體系。

九夏就算大量銷售量產機甲，也絕不可能派遣優秀的駕駛員到各國做詳細的訓練指導，而且就算人過去了，利國也不會相信這就是最好的。

明面上天下一家攜手御敵，背地里勾心斗角相互下絆子，人類的內斗本能永遠無法根治。

但這與他季桀又有何干呢，季桀想也清楚，于是他終于作手第四件事情。

他撥通了齊昭珩的電話。

“齊姐啊，好久沒聯系了。”季桀隔著電話都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沒事的，司迦那事我早忘了，你不用替她道歉……對的對的，你是你，她是她，兩碼事……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你看有空我們吃頓飯？就我和你。”

對話的內容很是順利，季桀甚至能夠隔著屏幕感受到齊昭珩的迫切與疲憊，顯然最近過得也并不順暢。

“那就明天見。”

季桀的語氣稀疏平常，隨意到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在和一個管理規模超千億的投行總裁聊天，也許季桀有知道，但他并不在乎。

因為季桀很清楚她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美女總裁，而是末日里的一個普通的求生者。

至于打電話給她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要她齊總還人情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