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真是巡查使
- 暢世游
- 風(fēng)吹土豆泥
- 3698字
- 2025-06-09 10:43:41
曾一度離去的關(guān)門聲,在空曠的商堂內(nèi)沉悶回蕩
昏城并未落座主位。他立于巨大檀木長案之首
七八道目光,從四面八方刺來——審視、質(zhì)疑、排斥、輕蔑,還有被空降者侵犯領(lǐng)地的本能敵意
空氣里沉水香的雍容,被一種無聲的硝煙取代
“諸位,”昏城開口,聲音不高,瞬間穿透所有低語與翻動玉簡的窸窣
“在曾家執(zhí)掌一方產(chǎn)業(yè)多年,辛苦了”
他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那一張張或老成持重或精明外露的臉孔,最終落在那張巨大的、油光發(fā)亮的長案上,指尖無意識劃過冰冷的檀木紋路。
“今日初來乍到,只問諸位一事”
他抬起眼,緩緩開口
“這些年,諸位兜里,到底收了多少曾家的臟錢?”
“轟!”
死寂被瞬間引爆
“放肆!”
“黃口小兒!安敢血口噴人?!”
“無知狂徒!曾公怎會容你在此大放厥詞!”
拍案而起者,須發(fā)戟張;怒目而視者,面皮漲紅;更有甚者,周身微薄精氣激蕩,震得身下高背椅吱呀作響
七八股混雜著驚怒、恐懼與色厲內(nèi)荏的氣息轟然爆發(fā),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群貓炸毛
昏城立在風(fēng)暴中心,紋絲不動。眉心深處,那奇異的嗡鳴感在洶涌的意念沖擊下,瞬間沸騰,心諦之力被這強烈的情緒洪流徹底激活,無數(shù)碎片化的、帶著驚恐底色的念頭,決堤般撞入他的識海:
藥材行王管事:“他不可能知道!我多年修賬從無疑漏,整個藥材行都是我的人手,絕傳不出去,這小子在虛張聲勢!”
礦石坊劉主事:“我賣于城衛(wèi)軍李都尉那些精鐵神石都是夜半才售,絕無可能被人所知,此子當(dāng)真狂妄,竟敢口出此等言論!”
符箓店曾掌柜:“‘妙音閣’供貨的劣質(zhì)‘靜心符’…雖說僅此一次,但家中秘庫應(yīng)當(dāng)不知…”
外城田莊李總管:“去年水災(zāi)的事…應(yīng)該沒人知道,佃戶的租子明明減了五成…報上去只減了一成…多出的四成…我和錢糧師爺分了…也只有我二人才知…”
……
每一個念頭都伴隨著清晰的畫面、具體的人名、精確的數(shù)字,帶著贓物入袋時的貪婪戰(zhàn)栗和此刻被揭穿的巨大恐慌,在心諦的洞察下無所遁形
昏城動了
他不再看那些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孔,只是垂著眼,沿著巨大的長案邊緣,一步步,緩慢而穩(wěn)定地走著
靴底踏在光潔如鏡的青金石地面,發(fā)出輕微而規(guī)律的“嗒、嗒”聲,敲在每個人心頭
他首先停在那拍案而起、山羊胡亂顫的老者身后。
“王管事,”昏城俯身,嘴唇幾乎貼上老者那因憤怒和恐懼而發(fā)紅的耳廓,聲音壓得極低“藥材行雖是個肥差,也輪不得你這么做賬吧?每日做假,想來也是辛苦”
老者山羊胡的顫動戛然而止,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如同被抽干了骨髓,僵在原地,只有眼珠因極度恐懼而瘋狂轉(zhuǎn)動
昏城直起身,走向下一個目標(biāo)——那黑臉壯漢
“劉主事,”他停在壯漢身側(cè),聲音依舊低緩“曾家的礦寶,怎么入了你的口袋了?城衛(wèi)軍那倒是吃飽了,怎么短了本家啊,你是不是以為,晚上大家都是瞎子?”
黑臉壯漢額角青筋暴跳,粗壯的手臂肌肉賁張,卻連抬起的勇氣都沒有,豆大的汗珠從鬢角滾落,砸在昂貴的錦緞衣料上
昏城腳步不停,如同索命的幽靈,在死寂得令人窒息的商堂內(nèi)游走
風(fēng)韻婦人花容失色,手中玉簡“啪嗒”掉落在地;干瘦田莊總管身體篩糠般抖動
每至一人身側(cè),昏城便俯身低語。他聲音不高,內(nèi)容卻如同淬毒的匕首,精準(zhǔn)無比地剜出對方心底最隱秘、最骯臟、最恐懼的罪證
人名、地點、數(shù)額、手法…分毫不差
恐懼如同無形的瘟疫,在冰冷的商堂內(nèi)飛速蔓延、凝固
當(dāng)昏城走完一圈,重新站回長案之首時,整個商堂已是一片死域
七八個曾家產(chǎn)業(yè)的實際掌舵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癩皮狗,癱坐在價值不菲的高背椅上,冷汗浸透了華服,臉上再無半分之前的倨傲與審視,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們看向昏城那單薄身影的目光,已不再是看一個空降的毛頭小子,而是如同在看一尊洞悉幽冥、執(zhí)掌生殺的無常
家主…這定是家主的意思!
是家主授意他來的!
這是要借這把刀,清洗我們?!
昏城平靜地回望著那一雙雙驚魂未定的眼睛
“今日初晤”
“望諸位,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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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龜城西,一條不起眼的背街小巷深處
醉仙居的幌子在夜風(fēng)中懶洋洋地飄著,酒香混合著劣質(zhì)熏香的氣息從門縫里溢出。三層高的木樓早已打烊,一片漆黑
唯有后廚柴房角落,一塊厚重的青石板被無聲移開,露出下方幽深的石階
石階盡頭,是一間狹窄的密室
墻壁由粗糙的青磚砌成,縫隙里滲出濕冷的寒氣
幾盞獸油燈嵌在壁上,昏黃跳動的火苗將室內(nèi)人影拉扯得扭曲晃動,投在墻上的影子如同群魔亂舞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郁的、混合著廉價脂粉、劣質(zhì)酒水和某種奇異腥甜香料的濁氣
這便是“眾商會”在玄龜城西區(qū)的秘密據(jù)點,亦是肉蓮教在此地的分舵。
密室中央一張粗糙的木桌上,鋪著一張寫滿蠅頭小楷的素箋
周圍圍坐著五六個人,皆穿著市井商販常見的粗布短打,面容普通,丟進(jìn)人堆里毫不起眼,唯有一雙眼睛精光內(nèi)斂,透著與外表不符的沉穩(wěn)與狠戾
“‘曾家新設(shè)門面買賣人,昏城,今日于高等坊市,兩時辰內(nèi),本金三百玄武通寶翻至兩千……’”
一個臉上帶著刀疤、貌似領(lǐng)頭的中年漢子,手指重重戳在情報末尾,聲音低沉沙啞:“都看到了?曾家這次,怕是撈到寶了!”
“點石成金也不過如此!”旁邊一個精瘦的三角眼漢子咂咂嘴,眼中閃爍著貪婪與忌憚交織的光芒,“三百變兩千…這手段,聞所未聞!曾家本就勢大,再添這么個財神爺…”
“財神爺?”另一個矮胖的漢子冷笑,肥厚的下巴抖動著,“是禍?zhǔn)歉_€兩說!這種妖孽般的手段,要么是曾家傾力培養(yǎng)的秘密武器,要么…就是身負(fù)什么了不得的秘術(shù)!無論哪種,對我圣教在玄龜城的布局,都非好事”
刀疤臉漢子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敲擊:“明面上的‘眾商會’必須有所表示。明日備一份厚禮,不,備兩份!一份以‘眾商會’名義,恭賀曾家新得干才;另一份…更厚的,單獨給那個昏城!探探他的底,也結(jié)個善緣。這種人物,能拉攏最好,不能拉攏…也要讓他知道,‘眾商會’不是小門小戶”
“舵主英明!”幾人紛紛點頭。
就在此時,密室那扇沉重的木門,毫無征兆地,被一股陰柔的力量無聲推開
吱呀——
木軸摩擦的澀響格外刺耳
密室內(nèi)所有人瞬間彈起,手已按上腰間暗藏的兵刃,周身氣息陡然變得凌厲,目光如電射向門口
門外,站著一個人
一襲鮮艷如血的寬大錦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更襯得身形異常瘦削。一頭赤紅長發(fā)未曾束起,隨意披散肩頭,如同流淌的火焰,卻又帶著一種詭異
面容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五官精致得近乎妖異,尤其那雙狹長的鳳眼,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極淡的琥珀色,此刻正不帶任何情緒地掃過室內(nèi)如臨大敵的眾人
一股陰冷、粘稠的氣息,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瞬間壓過了密室內(nèi)原有的濁氣
獸油燈的火苗被這氣息一激,猛地?fù)u曳了幾下,室內(nèi)光影明滅不定,更添幾分詭譎
紅衣人未發(fā)一言,只是慢條斯理地從腰間摸出一物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令牌,非金非木,通體漆黑,觸手冰涼
令牌正面浮雕著一朵層層疊疊、妖異綻放的血色蓮花,蓮心處一點幽光流轉(zhuǎn),仿佛活物
背面則是一個扭曲盤繞、如同肢塊拼合而成的“巡”字
令牌出現(xiàn)的剎那,密室內(nèi)所有肉蓮教徒渾身劇震
“噗通!噗通!”
膝蓋撞擊冰冷青磚的聲音接連響起
刀疤臉舵主連同所有手下,再無半分遲疑,齊刷刷跪倒在地,頭顱深深埋下,額頭緊貼地面,身體因敬畏與恐懼而微微顫抖
“屬下玄龜城西分舵舵主錢祿,恭迎巡查使圣駕!”刀疤臉舵主錢祿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在密室中回蕩
紅衣巡查使的目光掠過跪伏一地的人影,如同掠過幾塊頑石
他緩步走入密室,血紅的袍角拂過冰冷的地面。他徑直走到中央木桌旁,伸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拈起了桌上那張寫滿情報的素箋
琥珀色的眸子在昏黃燈光下,一行行掃過紙上的文字。當(dāng)看到“昏城”、“兩時辰”、“三百變兩千”等字樣時,他那毫無血色的唇角,似乎極其細(xì)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說說。”巡查使的聲音響起,出乎意料地并非陰森,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玉石相擊般的清越
“本座閉關(guān)數(shù)月,玄龜城近來,可有什么‘新鮮事’?尤其是…與我圣教有關(guān)的”
錢祿頭埋得更低,不敢有絲毫隱瞞,語速飛快地將近期分舵活動一一稟報:暗中收購了幾本三流的下丹田體修功法,通過“眾商會”的渠道,半買半搶弄到了一批用于煉制“壯骨丹”的稀有獸骨,還有便是利用商會影響力,在四皇子派來玄龜城采購軍需物資的管事那里,暗中使了些絆子,拖延了交貨日期……
紅衣巡查使靜靜聽著,手指在光滑的黑色令牌上摩挲
待錢祿說完,他才淡淡開口:“就這些?”
“回…回稟巡查使,近…近期主要便是這些”錢祿額頭冷汗涔涔
“嗯”巡查使不置可否地應(yīng)了一聲,目光再次落回桌上那張素箋,指尖在“昏城”二字上輕輕點了點
“那么…你們現(xiàn)在聚在此處,所為何事?便是為了此人?”
錢祿連忙道:“正是!屬下等商議,明日以‘眾商會’名義,給曾家新上任的這位門面買賣人,備上兩份厚禮,一份明面賀禮,一份私下結(jié)交,也好為日后…”
“不必了”巡查使打斷他,聲音依舊清越,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兩根蒼白的手指夾起那張素箋,隨意地收入寬大的血紅袖袍之中
“本座此次出關(guān),奉教主法旨,巡視各地分舵,督查教眾修行進(jìn)度。”他目光掃過跪伏的眾人,如同寒冰掠過,“玄龜城事了,下月,本座要去蛇友山,看看那個‘骨’字號的王魁,修煉‘群骨合意功’的進(jìn)度如何了”
他微微停頓,那妖異的琥珀色眼瞳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混雜著厭煩與無奈的微瀾
“教主親自去做那件大事了…督查這些‘種子’修煉狀況的差事,自然就落到我們這些巡查使頭上”
話音落下,密室內(nèi)的空氣仿佛又冷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