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叫價聲不絕,已從一千暴漲至五千
整個天藏樓,已被漸漸炒熱,逐漸瘋狂
“一萬!”
聲音不高,卻如一道驚雷墜下
數字砸落,整個天藏樓陷入一瞬死寂,連珠光都仿佛凝滯
五千已是令人咂舌的天價,這翻倍的一萬,巨山壓下,瞬間碾碎了所有不甘的競價聲浪
無數道目光帶著驚疑、震撼、難以置信,齊刷刷刺向那最高處、被單向琉璃隔絕的懸空包廂
琉璃壁水波般蕩漾,無聲地向兩側滑開
曾一度負手立于包廂邊緣,一襲深青錦袍在穹頂夜明珠的光華下流淌著內斂的暗紋
他面容清瘦,下頜三縷長須紋絲不動,目光溫潤平和地掃過下方黑壓壓的人群,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度
“諸位同道,”他抱拳,聲音清朗,清晰地響徹在落針可聞的大廳
“曾家世代精研神念之道,于上丹田、神術、乃至神念相關的諸般玄妙,不敢說窮極奧妙,卻也略有薄藏”
他的目光落回中央展臺,落在那鐵籠中蒼白蜷縮、被灰暗隔念頭套禁錮的鮫人身上
“此鮫身負之能,疑涉心神蠱惑,正與我曾家所探求之道相契。若入別家之手,恐明珠暗投,難盡其用,徒費此等天賜機緣”
“曾某在此立言,”曾一度環視全場
“待我族中對此鮫血脈天賦、神通之秘有所參悟,必不敢藏私,當廣邀在座諸位同道,乃至玄龜城四方高修,共聚一堂,品鑒所得,切磋印證!此諾,天地共鑒!”
話音落下,短暫的沉寂后,如潮的喝彩與贊嘆轟然爆發
“曾公高義!”
“豪氣干云!識貨更惜才!”
“此鮫入曾家,正是得其所哉!我等靜候佳音!”
“曾家神修底蘊深厚,定能解開這神通之謎,惠及同道”
贊譽之聲此起彼伏,將方才因天價而起的驚疑與貪婪盡數壓下
曾一度只用寥寥數語,便將一場驚世駭俗的豪擲,點化成了為公義、為大道而行的慷慨之舉
一萬玄武通寶?值!太值了!這不僅僅是買下一個鮫奴,更是買下了玄龜層高修的一場人情
眾人望向曾一度的目光,已充滿了由衷的欽佩與熱切
拍賣師手中的烏木槌重重落下,聲震全場:“一萬玄武通寶!成交!恭喜曾公,得此奇珍!”塵埃落定
紫綬紗幔后,昏城端坐如朽木
值么?一萬玄武通寶,只為一條二境巔峰、神通不明、還被徹底禁錮的鮫人
這價碼,早已溢出貨物本身十倍
曾一度要買的,從來不是鮫人,而是“可能”,是“組合”,是……他昏城
兩個身負人心相關神通的存在,被囚于一府高墻之內
如同兩柄材質迥異卻鋒芒畢露的刀胚,落入同一個鑄劍師手中
等待他們的,是被強行鍛打、熔鑄、扭曲,最終合二為一,成為只屬于曾家的、指向任何目標的利刃
昏城仿佛已看到那無形的砧臺與鐵錘
念頭未絕,一股沛然莫御的無形力量驟然加身
這股力量溫厚、宏大,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志,卻又異常柔和,如同深海涌動的暗流,瞬間將他從柔軟的靈獸皮毛坐墊上托起
身體完全不受控制,輕飄飄地離座,穿透垂落的紫綬紗幔,懸停于喧囂漸息的拍賣大廳半空
腳下,是青金石地面反射的冰冷珠光,無數張仰起的臉孔上寫滿探尋
身側,光影微動,曾一度已如一片毫無重量的落葉,無聲無息地落在他旁側虛空,袍袖輕拂,足下如有無形臺階托舉
曾一度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和笑意,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身側的昏城身上,那份“長輩”的慈和與“家主”的威儀完美交融
“諸位,”曾一度的聲音再次清晰響起,帶著一種介紹家族重臣的鄭重,“借此良機,曾某尚有一喜訊相告。此子——”他抬手,虛指向昏城,姿態自然而充滿掌控力,“昏城,乃我故交摯友昏良兄之遺孤!”
“昏良兄?”臺下響起幾聲壓抑的驚呼,顯然有年長修士知曉當年玄龜城那位驚才絕艷卻英年早逝的修士
“此子天資穎悟,尤擅商賈之道,于貨殖流通、奇貨可居,自有其生而知之的稟賦!”曾一度的贊譽毫不吝嗇
“奈何天有不測,家門遭逢巨變,漂泊在外,歷經磨難,令人扼腕。幸而天道酬善,漂泊經年,終是葉落歸根,回到了這玄龜故土”
他的話語帶著一絲沉痛,更多的卻是失而復得的欣慰,瞬間勾勒出一個飽經風霜、終得庇護的浪子形象。
“自今日起,”曾一度的聲音陡然拔高
“昏城,便是我曾家門面買賣人!曾家對外一應商賈往來、珍奇采買、產業運作,皆可由其執掌權衡!還望在座諸位同道、商界前輩,念其年輕,又是初歸故里,多多包涵,多多提點”
話音落下,整個天藏樓大廳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
隨即,無數道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齊刷刷聚焦在半空中那個單薄的身影上。
驚疑
審視
了然
算計
“昏城?是那個‘災星’昏城?”
“嘶…竟是他!曾公竟敢用他?”
“難怪!方才高等坊市那番翻云覆雨的手段…原來是曾家在背后撐腰”
“曾公仁義啊!連這等命格孤煞的故人之子也敢收留重用…”
“買賣人?曾家這是要借他那雙‘點金手’,攪動玄龜城的商海了”
竊竊私語如同潮水般在下方涌動。那些曾動過招攬心思的小勢力主事,眼中剛剛燃起的熱切瞬間熄滅,轉而化為深深的忌憚與一絲討好的算計
招攬?笑話!誰敢從曾家碗里搶食?何況這食還是曾家主動亮出來的
如今之計,唯有備禮,厚禮
趕在所有人前面,向這位新晉的曾家“財神爺”示好,結個善緣,日后或能分得一杯羹。
昏城懸在冰冷的半空,腳下是深淵般的目光之海。曾一度溫煦的話語猶在耳邊回蕩
他清晰地感到眉心深處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被強大神念掃過的刺痛。葉聆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從未離開
他緩緩抬起手臂,對著下方那無數張仰望的、心思各異的臉孔,抱了抱拳
曾一度的笑容加深,帶著一切盡在掌握的雍容。他輕輕抬手,那股托舉昏城的無形力量隨之消散
昏城感到身體一沉,腳下重新踏上天藏樓二層雅座前冰冷的青金石地面
珠光依舊璀璨,沉水香依舊氤氳,拍賣會的喧囂似乎正在遠去,又仿佛剛剛開始
他成了曾家的買賣人
拍賣廳的珠光寶氣與喧囂人聲被曾府厚重的朱門隔絕在外
昏城回到曾一度為他準備的偏僻小院,院角的青銅香爐依舊逸散著強制寧靜的沉煙
他關上房門,隔絕了外界無形的“注視”,卻無法隔絕心底那沉重的枷鎖感
沒有點燈,他徑直走到冰冷的石桌前,從懷中取出那枚沉水木錦盒
“嗒”
盒蓋開啟,骨白色的“晝山君”內丹靜靜躺在深色絲絨上,溫潤的光暈在昏暗室內流轉,散發出浩瀚精純卻又令人心悸的精神本源氣息
昏城的指尖懸停在丹體上方,感受著那股沛然莫御的意念波動
絕不能碰
弱小,有能力,桀驁不馴,渴望自由——曾一度這樣的老狐貍,對付這樣的人,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從來不是折服,而是控制
自己的神修根基幾乎為零,對神修的隱秘手段、禁制、陷阱一無所知
這顆內丹里是否被種下了某種神念烙印?曾一度許諾的“開丹之法”中是否暗藏扭曲心智的陷阱?自己根本沒有分辨的能力
但上丹田,必須開
這不僅關乎曾一度的謀劃,更關乎自身力量的質變
神念的提升,必將直接增強他賴以存活的“心諦”神通
那是他在這張無形巨網中,撕開一線生機的唯一利器
昏城眼底掠過一絲寒芒
他迅速將內丹收回錦盒,貼身藏好
隨即,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院外廊下,一名青衣侍女正垂手侍立。昏城目光落在她身上,聲音平淡無波:“帶路,去見曾伯父”
侍女顯然有些意外,但訓練有素,立刻躬身應道:“是,公子請隨我來。”她引著昏城,穿過重重庭院回廊,最終停在曾府深處一間更為軒敞古樸的書房外
通報之后,曾一度親自開了門。他身著深青常服,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訝異:“城兒?這么晚了,有事?”那溫潤的目光掃過昏城沉靜的臉,在評估他主動來訪的意圖
“伯父。”昏城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書房內看似尋常的陳設,“有些事,想與伯父單獨談談。此地……”他話未說盡,但意思已然明了
曾一度眼中精光一閃,隨即化為更深的溫和笑意:“好,好,隨我來”
他轉身走到靠墻的書架旁,手指在某個暗格處一按,只聽一陣輕微的機括聲響,書架無聲地向側滑開,露出后面一條向下延伸、墻壁鑲嵌著夜光石的幽深甬道
兩人步入密室。厚重的青金石門在身后合攏,徹底隔絕了外界
密室不大,陳設簡單,只有一張石桌和兩把石凳,墻壁光滑冰冷,吸收著燭火的光芒,更顯壓抑
曾一度在石凳上坐下,示意昏城也坐,臉上帶著詢問的神色:“城兒,此處絕對隱秘。有何事,但說無妨?”
昏城沒有落座,他站在石桌前,目光直視曾一度,聲音低沉卻清晰:“今日拍賣會上,伯父言及那鮫人神通涉及心神蠱惑,與曾家所求之道相契。”
曾一度微微頷首,靜待下文
昏城停頓了一瞬,隨后一字一句道:“實不相瞞,伯父先前壓軸之物,千遍告知,您曾斷言我必會對其感興趣。如今看來,確然如此。因為……我亦身負類似之能”
他抬起手,指尖虛點自己的眉心:“我,能傾聽到生靈內心的意念波動。此乃我之神通——‘心諦’”
話音落下,密室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曾一度的臉上,那份“恰到好處”的驚訝被放大,瞳孔微縮,身體甚至微微前傾,顯示出極度的意外:“什么?!讀心之能?這……這……”
他深吸一口氣,神情陡然變得無比嚴肅,甚至帶著一絲后怕的厲色:“城兒!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知懷璧其罪?此等窺探人心之秘術,若泄露分毫,必將引來無數覬覦,殺身之禍頃刻便至!便是曾家,也未必能時時護你周全!切記,此事絕不可再對第三人提起!”
昏城看著他眼中那份混合著震驚、憂慮與長輩關懷的復雜情緒,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卻依言點頭,應道:“伯父教誨,昏城謹記。若非伯父,昏城亦不敢道出此秘”
“嗯”曾一度臉色稍緩,目光變得深邃,手指在石桌上輕輕敲擊,“你方才說,這與那鮫人有關?”
“是。”昏城坦然道,“那鮫人疑似亦有心神類神通。我既身負此能,對其天賦自然倍加好奇,伯父既已拍下此鮫,不知……可否允我先行研究一二?或許,我能從其天賦本能中,觸類旁通,獲得些許啟發,對我自身神通之運用,或對曾家日后參悟其秘,皆有所裨益?”
曾一度沉默下來,密室中只剩下燭火燃燒的輕微噼啪聲和他手指敲擊石桌的篤篤聲
他審視著昏城,仿佛要穿透他平靜的表象,看透其真實意圖
主動坦白能力,這是前所未有的“服軟”,是將自己最大的秘密和弱點,主動交到了他曾一度手上
如今,又主動提出研究鮫人,這更像是一種交易——一種“我愿意為曾家做事,為曾家探索這鮫人的價值,以換取您信任和資源”的交易姿態
這姿態,正是曾一度想要的
馴服的第一步,便是讓其自愿走進籠子
思忖再三,曾一度臉上的凝重緩緩化開,露出一絲帶著贊許和期許的笑容:“好!城兒能有此心,愿為家族探秘出力,伯父甚慰!此鮫天賦確實難得,由你這位同樣身負心神神通者先行探究,或許真能事半功倍”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形制古樸,通體呈深沉的墨綠色,觸手冰涼,內里似乎有無數細小的銀色符文在緩緩流轉,散發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禁錮之力
“此乃‘節水禁神佩’。”曾一度將玉佩遞給昏城
“我已將此佩煉化,與那鮫人魂魄相連。持此佩者,意念所至,禁制自生。那鮫人神通被隔念石壓制,在此佩禁錮下,絕無可能對你生出半分違逆之舉,更遑論反抗。你可放心研究”
昏城接過玉佩,那冰冷的觸感和內里流轉的符文,讓他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強大控制力
他握緊玉佩,點了點頭
“不過”
曾一度補充道“此鮫關系重大,府中亦需時間準備后續研究事宜。伯父予你三日時間,三日后,無論有無所得,皆需將此鮫交還族中秘庫。如何?”
“三日,足夠了。多謝伯父”昏城將玉佩收起,并無異議
“好。”曾一度滿意地起身,“隨我來。既然你已是我曾家門面買賣人,也該讓你見見日后要打交道的‘自己人’了”
兩人離開密室,曾一度帶著昏城穿過幾重院落,來到府邸東側一處更為開闊、氣氛嚴肅的廳堂
門楣上懸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商堂
推門而入,一股混合著賬冊墨香、靈材氣息和隱隱競爭意味的氛圍撲面而來
廳堂內陳設簡潔大氣,中央一張巨大的檀木長案,四周擺放著數十把高背座椅,此刻已坐了七八個人。
這些人有男有女,年長者須發花白,沉穩內斂,年輕者目光銳利,精明外露
衣著雖非華服,但用料考究,氣度不凡。他們或翻看手中玉簡,或低聲交談,但當曾一度帶著昏城走進來時,所有的動作和聲音都瞬間停止,目光齊刷刷地投射過來,毫不掩飾的審視、好奇,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與挑剔
這些都是曾家龐大產業的掌舵人,各個商行、店鋪、資源點實際的經理人,是曾家財富的真正運轉者
曾一度走到主位站定,目光掃過眾人,聲音平和卻自帶威嚴:“諸位,今日召集大家,是為引薦一人”他側身,讓出昏城的身影
“昏城,我故交昏良之子,亦是新晉的曾家門面買賣人。自今日起,家族對外一應商賈往來、大宗采買、產業協調之權,皆可由其執掌權衡,諸位皆是曾家肱骨,經驗豐富,還望日后多多提點、配合”
曾一度話音落下,商堂內陷入一片短暫的寂靜
那些經理人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在昏城身上來回掃視,試圖從他那張年輕、沉靜、甚至帶著幾分冷漠的臉上,找出足以讓他們信服、或者足以讓他們輕視的痕跡
無形的壓力壓在昏城肩頭
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蘊含的復雜意味:有對空降者的本能抵觸,有對“災星”傳聞的疑慮,有對年輕資歷的輕視,更有對自身權力可能被分薄的不快
曾一度介紹完畢,目光在昏城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簡直在說:“人,我給你帶來了。如何折服他們,讓他們心甘情愿為你所用,便是你的本事了”
隨即,曾一度不再多言,轉身便離開了商堂。厚重的房門在他身后合攏,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如同落下的閘門
偌大的商堂內,只剩下昏城一人,面對著那一張張心思各異、目光炯炯的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