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I時代的工作
- (美)戴維·奧托 (美)戴維·明德爾 (美)伊麗莎白·雷諾茲
- 2865字
- 2025-06-06 15:39:43
不平等擴大和大分化
自20世紀60年代起至80年代初,美國勞動力市場上的工人無論受教育程度多高,無論男女,他們的收入都在增長(見圖2.2)。實際上,在此之前的二十多年里,即自二戰結束至20世紀70年代中期,美國經濟也取得了輝煌成就。收入不僅快速增長,而且分配也較為平等。圖2.3顯示,按每小時總產出衡量,1948—1978年美國勞動生產率提高108%,年均增長2.4%。同一時期,生產工人和非管理人員的平均工資(由于沒有這一時期的平均工資數據,所以用工資中位數代替)同步增長95%。
圖2.3顯示,美國勞動生產率和工資的同步增長到1973年戛然而止。這一急剎車的直接原因是阿拉伯石油輸出國組織(OAPEC)實施石油禁運,全球油價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上漲了三倍,許多工業化經濟體因此陷入衰退。[12]雖然禁運只持續了6個月,但美國和大多數發達國家的生產率增長停滯了10年。當國際油價于20世紀80年代初回落時,居民收入增速明顯慢于之前的30年。[13]

圖2.2 1963年以來不同學歷勞動者的實際工資變化
資料來源: David H. Autor,“Work of the Past, Work of the Future,” AEA Papers and Proceedings 109(May 2019):1 -32。
1973年的石油價格沖擊,即眾所周知的“第一次石油危機”,為何會導致工業化國家脫離二戰后生產率快速上升的發展軌道?[14]至今,經濟學界對此也沒有達成共識。不過,就本書而言,這個故事的核心與其說是經濟增長放緩,還不如說是圖2.3所示的第二個關鍵的經濟現實: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后,生產率和工資增長的不同路徑。1948—1978年,美國生產率和工資中位數均實現翻番,但此后兩者就背道而馳。1978—2016年,美國單位小時總產出(又稱生產率)增長了66%,年均增速1.3%。然而在同一時期,生產工人和非管理人員的工資僅提高12%,工資中位數增長11%。與此同時,至少直到21世紀初,工人的平均工資增長大致跟上了同期的生產率增速(下文將詳述)。不斷提高的生產率和停滯不前的工資中位數之間持續擴大的鴻溝,通常被稱為“大分化”。

圖2.3 1948—2018年美國勞動生產率和工資增長率
資料來源: Anna M. Stansbury and Lawrence H. Summers,“Productivity and Pay: Is the Link Broken?” 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 Working Paper No. W24165, December 2017,圖2。
在這一大分化中,潛藏著教育、種族、民族、性別及地區等多個方面的不平等。最突出的是,盡管工資中位數整體上實現了溫和增長,但其分布更偏向強勢群體,尤其是白人男性和白人女性(圖2.4)。1979—2018年,白人男性的單位小時工資中位數增長了7%,但黑人男性和拉美裔男性僅分別增長1%和3%。雖然歷史上(包括當前)男性和女性的收入存在巨大差距,但女性收入增速更快,這對縮小性別差距具有積極作用。然而,同男性一樣,女性內部的種族間不平等依然存在。1979—2018年,白人女性的單位小時工資中位數增長了42%,但黑人女性和拉美裔女性的工資中位數僅分別增長25%和26%。[15]
生產率和工資中位數增長的背離,是不是意味著中位數工人的生產率沒有提升,只有高工資、高學歷工人的生產率在大幅提高?[16]這一觀點難以檢驗,因為經濟數據測算的是行業和整個經濟的平均生產率,而非單個工人的生產率。其他國家也經歷了學歷工資差異的不斷擴大,以及生產率增長與中位數收入增長脫節的情況。這一情況表明,各國共有的技術因素而非制度因素可能是部分原因。但美國是一個極端的例子。經合組織(OECD)的報告指出,1995—2013年美國生產率(年均增長1.8%)與工資中位數增長(年均增長0.5%)之間的差距為1.3%,在可獲得數據的24個國家中,美國排第三,僅次于波蘭和韓國。[17]相比之下,加拿大、荷蘭、澳大利亞和日本的這一差距約為美國的一半(0.7%),而德國、奧地利和挪威的這一差距只有美國的約六分之一(0.2%)。[18]

圖2.4 1979年以來美國的工資中位數增長
注:自1979年以來,美國的工資中位數增長幅度不大。工資增長主要集中在白人男性和白人女性。
資料來源: 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 State of Working America Data Library,“Median /Average Hourly Wages,”2019, http: // www. edpi. org/ data/ #? subject = wage-avg。
如果生產率提高,但工資中位數并未增加,那么,額外的生產率去了哪里?這個問題的答案有兩個部分。這里先給出第一部分,本章稍后給出第二部分。首先且最重要的是,收入增長偏向于收入在工資中位數之上的工人。1980年之后,四年制本科學歷工人的實際工資大幅增長(見圖2.2),碩士學歷(如工商管理碩士、醫學博士、法學博士、哲學博士)工人的實際工資增幅更大。事實上,大學及以上學歷男性的實際工資增幅從1980年的25%提高到2017年的50%。相比之下,無大學學歷男性的實際周工資在1980年左右就達到峰值,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里持續下滑。雖然在20世紀90年代末及新冠疫情暴發之前幾年的勞動力市場高壓時期,工資有所反彈,但是,2017年大學、高中及以下學歷男性的周平均工資較1980年下滑了10%~ 20%。
雖然女性的工資增長比男性更強勁,但同樣存在不平等。1980—2017年,大學及以上學歷女性的實際工資大幅增長了40%~60%。而大學以下學歷女性的工資增幅不到10%。
高學歷工人的工資快速上漲,其他人的收入卻裹足不前,這解釋了為什么在平均工資上漲的情況下,工資中位數卻陷入停滯。也正是因為不同學歷的勞動者之間收入差距擴大,美國總體的不平等程度才不斷攀升。雖然工業化國家都經歷了不平等的擴大,但是,在很多領域美國都是一個極端案例。[19]傳統的供求力量可以部分解釋其中的原因。整個20世紀可謂創新浪潮期迭起,從電氣化、生產流水線、汽車運輸到電信,這些都強化了勞動力市場對正規教育、技能和認知能力的需求。二戰及朝鮮戰爭后頒布的《退伍軍人權利法案》使美國大學生數量激增,市場需求得以滿足。[20]直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高校畢業生供需的良性互動才被打破:美國年輕人的大學入學率持平,但男性大學入學率下降,而大學工資溢價激增。進入21世紀,大學畢業生工資溢價更是超過1915年設定的增長上限。[21]
這段歷史充分說明,要提高個人和總體生產率,就必須投資于提升教育和技能水平,正如過去一個多世紀所做的那樣。然而,這段歷史并沒有說明,為何過去40年中雖然中位數工人的教育水平迅速提高,其工資收入與生產率增長卻出現了脫節。[22]
由于工資中位數增長停滯,高學歷工人的收入上升,所以國民收入中的更大部分流向了這些高收入階層。1979—2018年,稅前國民收入流向頂層10%人群的份額從35%上升到47%,這意味著10%的個人獲得了近一半的國民收入。與此同時,國民收入歸于頂層1%群體的份額從11%上升到19%,這意味著1%的個人獲得了近五分之一的國民收入。與此同時,國民收入中流向底層50%人群的份額從20%下降到14%。[23]
頂層群體的收入增長有很多原因,比如技術帶來的“超級明星”效應使一些部門的頂層工人和企業(如谷歌、臉書、埃克森美孚、迪士尼、貝萊德)獲得了超大市場份額,下調頂層收入人群的稅率(這一稅收實際上是對向高管支付高額薪酬的懲罰),以及改變向高管、經理和生產線工人合理支付薪酬的相關社會規范。[24]
在收入集中度及其上升程度方面,美國也是一個異常國家(outlier)。在英語語系的工業化國家、西歐和北歐國家中,無論是國民收入歸屬頂層1%人群的份額,還是該份額在過去40年的增幅,美國都遙遙領先。[25]雖然理論上稅收和轉移支付可以削弱稅前收入集中度的上升態勢,但是與大多數歐洲國家相比,美國并沒有更努力地通過稅收縮小不平等(不過,有趣的是,加拿大和瑞典也沒有比美國做得更好)。[26]最后的結果是,美國稅后不平等程度變得更高,而且不平等程度的上升幅度也比其他工業化國家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