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舊賬翻出新殺機，銀錢算出真主謀

晨鐘第五下余音未散時，蘇檀的木底鞋跟已碾過司衣局青石板。

她袖中算盤硌著腕骨，那是昨夜裴硯摔門后，她攥著這方烏木算盤在檐下站了半宿——珠子上還留著體溫，此刻卻涼得像塊冰。

“蘇檀！“

甜膩膩的喚聲從左側(cè)撲來，李掌事圓滾滾的臉擠在門框邊，手里轉(zhuǎn)著串沉香木珠。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杭綢衫，比平日多系了枚翡翠扣，油光水滑的模樣倒像尊供在佛前的歡喜佛。

蘇檀腳步微頓，垂眸福身：“李掌事早。“

“早什么早？“李掌事晃著珠子湊近，檀香混著隔夜酒氣糊在她鼻尖，“昨兒庫房丟了半箱蜀錦，王嬤嬤要重審近三月的賬。

你不是最會撥算盤么？“他胖手指點了點她腰間的算盤囊，“跟我來，幫著理理。“

蘇檀喉間泛起酸意——蜀錦丟失的事她昨日當(dāng)值時剛盤過庫，賬目分明對得上。

李掌事這是要借查賬為由，把責(zé)任往她頭上扣。

她垂著的手在袖中攥緊算盤，面上卻堆出憨笑：“掌事吩咐，奴婢自然盡心。“

司衣局庫房的潮氣裹著霉味涌來。

蘇檀跟著李掌事繞過大半人高的樟木箱，眼尾瞥見墻角那片暗褐色血漬——前日小竹被拖走時，后腦勺撞在青石板上，血就滲進了磚縫里。

“把近三年的賬冊都搬出來。“李掌事踢了踢腳邊的木凳，“王嬤嬤說了，要查個水落石出。“

蘇檀應(yīng)了聲，蹲身去搬最底層的賬箱。

指尖觸到箱沿時，她忽然頓住——這箱賬冊的封皮比旁的新，邊角卻磨得發(fā)毛，顯然被頻繁翻動過。

她不動聲色將箱子搬到案上，掀開銅鎖時故意“哎呀“一聲：“掌事，這箱子怎么這么沉？“

“都是舊賬，能不沉么？“李掌事嗑著瓜子靠在門框上，“先理今年的，從正月開始。“

蘇檀應(yīng)著，指尖卻悄悄劃過箱內(nèi)賬冊的年份標(biāo)簽。

果然，最上面的是去年臘月，往下竟是三年前的——李掌事特意讓人把近三年的賬冊按倒序碼放，分明是要她從最亂的部分開始查。

她垂眸翻開第一本，目光掃過“兵部“二字時，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司衣局與兵部的往來賬向來簡單，不過是給兵眷做冬衣的布料。

可今年正月的賬頁上，除了藍布青麻，竟多了一行“紫墨水十壇“的記錄。

蘇檀捏著算盤的手緊了緊，撥了兩珠算總數(shù)——十壇，二十兩。

二月又添了五壇，三月七壇......她翻到去年同期，竟也有類似記錄，簽收人清一色寫著“福安“——青鸞殿大太監(jiān)的名字。

“啪“的一聲，瓜子殼落在她手背。

李掌事不知何時湊了過來：“發(fā)什么呆？“

蘇檀慌忙低頭撥算盤：“奴婢算錯了，再核一遍。“她指尖在算盤上翻飛，余光卻掃過福安的名字——青鸞是當(dāng)今寵妃，位同副后，她的親信太監(jiān)怎么會頻繁簽收司衣局的紫墨水？

更蹊蹺的是，紫墨水的用量與宮中“意外“高度重合。

她記得清楚：正月紫墨水用了十壇，三日后洗衣局小娥子墜井；二月五壇，御膳房廚娘被湯鼎砸斷腿；三月七壇......蘇檀猛地合上賬本，額角沁出冷汗——三月初七，正是謝氏舊部的老嬤嬤暴斃那日。

“怎么？“李掌事瞇起眼，“查不下去了？“

“掌事容稟。“蘇檀咬了咬唇，“這賬冊有些亂，奴婢想帶回去慢慢理。“她指尖輕輕叩了叩那本記著紫墨水的賬冊，“夜里燈亮，算得準(zhǔn)些。“

李掌事盯著她，胖臉上的肉抖了抖：“成，你抱回去。

可要是再出岔子......“他拖長尾音，目光掃過她脖頸間未愈的傷疤，“王嬤嬤的板子可不長眼。“

是夜，蘇檀蜷在偏房的矮桌前。

窗紙被風(fēng)掀起條縫，月光漏進來，在她鋪開的賬冊上淌成銀河。

她握著炭筆，將紫墨水用量畫成曲線，又在下方標(biāo)上命案日期——兩條線竟像藤蔓般纏在一起，分毫不差。

“咚、咚、咚。“

三聲輕叩驚得她手一抖，炭筆在紙上劃出道黑痕。

她慌忙將圖表塞進衣襟，卻見窗欞外映著道頎長人影。

“開。“裴硯的聲音裹著夜露，“我聞到算盤聲了。“

蘇檀開了窗，冷風(fēng)卷著他身上的沉水香灌進來。

裴硯低頭掃過案上的賬冊，目光落在她懷中鼓起的紙角：“又藏什么寶貝？“

“給殿下的。“蘇檀掏出圖表，“有些東西，不是偶然。“

裴硯接過紙的手頓了頓。

月光漫過他眉骨，在眼底投下陰影。

他盯著圖表上的曲線，喉結(jié)動了動：“你到底還知道多少？“

“我知道......“蘇檀望著他指尖的薄繭，那是常年握劍留下的，“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因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她摸了摸脖頸的傷疤，“我不想成為下一個。“

殿外更漏敲過三更，裴硯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明日隨我去御花園。“他將圖表收進袖中，“我會保你無事。“

可他走后不到半個時辰，司衣局的廊下便響起雜沓的腳步聲。

“蘇檀！“王嬤嬤的聲音像敲在銅鑼上，“奉青鸞殿懿旨，徹查庫房賬目！“

蘇檀剛推開庫房門，便見李掌事舉著本賬冊沖過來，封皮上“蘇檀“二字被紅筆圈得猙獰：“好個貪心的小蹄子！

挪用玉鐲的賬都記在這里！“

眾人嘩然。

蘇檀卻盯著那本賬冊笑了——墨跡未干，分明是新造的。

她轉(zhuǎn)身抽出架頂一本舊賬，翻到最后一頁：“掌事可算過這個月的絹布損耗？“她指尖點著“三兩七錢“的數(shù)字，“玉鐲重五錢，加上損耗......“

李掌事的臉“唰“地白了。王嬤嬤搶過舊賬掃了眼，眉頭皺成川字。

外頭突然傳來尖細的喚聲。

蘇檀轉(zhuǎn)頭，見小春舉著個布包從里間沖出來：“嬤嬤，庫房暗格里搜出這個！“

布包落地，半塊纏枝翡翠滾到蘇檀腳邊——正是昨夜她在裴硯殿外提到的，謝氏娘娘當(dāng)年丟失的那半只。

晨霧漫進庫房，將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蘇檀望著腳邊的翡翠，忽然想起裴硯昨夜說“保你無事“時，袖中圖表被風(fēng)掀起一角，露出“兵部“二字。

有些賬，才剛翻到第二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