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絹布損耗露馬腳，賬面破綻套真言

司衣局庫房的潮氣裹著霉味涌進鼻腔，蘇檀望著李掌事手里那本封皮簇新的賬冊，喉間泛起一絲冷意——她昨日才核對過司衣局的月度用度，這冊“蘇檀挪用玉鐲“的賬目，分明是今夜現造的。

“小蹄子還發什么呆？“李掌事將賬冊“啪“地拍在木架上，油漬浸透的封皮蹭得架上的絹帕皺成一團，“青鸞殿的娘娘都發了話，說你偷拿了主子賞給三皇子的翡翠玉鐲！“他三角眼瞇成一條縫，指尖幾乎戳到蘇檀鼻尖，“你當司衣局的賬是泥捏的？

這挪用的數目都記著呢！“

圍觀的宮娥們交頭接耳，蘇檀卻垂眼盯著那本賬冊的邊緣——新裁的竹紙泛著生硬的白，墨跡在“蘇檀“二字上暈開，分明是未等干透便急著翻頁留下的痕跡。

她攥緊袖口，前世核對公司報銷單時養成的習慣突然涌上來：任何偽造的賬目，總會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漏出破綻。

“掌事說的玉鐲，可是上月十五從庫房領出的那對纏枝翡翠？“她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幾分傻氣的疑惑，手指卻悄悄摸向架頂積灰的舊賬冊，“奴婢記得，那批翡翠是和春綢一起領的......“

“裝什么糊涂！“李掌事一拍桌子，震得架上的銅尺“當啷“落地，“你領玉鐲的簽單在這兒，銀錢走的是絹布損耗的賬！“

蘇檀的指尖觸到舊賬冊粗糙的封皮，心跳卻慢了半拍——她早將司衣局近三月的出入賬抄在帕子上，連每匹絹布的經緯密度都記得分明。

她抽出舊賬，故意讓封皮上的積灰簌簌落在李掌事的皂靴上：“掌事可算過這個月的絹布損耗？“

眾人的目光唰地聚過來。

蘇檀翻開舊賬最后一頁，指腹劃過墨跡斑駁的數字：“本月裁制春裝，共領細絹三十匹，裁成宮裝二十四套。

按規矩，每裁一套衣裳損耗二尺三寸，二十四套該是五丈五寸二。“她從懷里摸出炭筆，在墻上的粉板上快速寫算，“可舊賬里記的損耗是十二匹四尺二寸，換算成尺寸......“

“等等！“李掌事突然拔高聲音，額角青筋直跳，“你個灑掃局的粗使丫頭，懂什么裁衣損耗？“

蘇檀抬頭沖他笑，眼尾微微上挑：“奴婢雖笨，可跟著柳美人學過裁衣——細絹柔滑，下剪時若分絲不對，每匹至少多耗三寸。“她在粉板上重重畫了道橫線，“十二匹四尺二寸減去五丈五寸二，余下六尺七寸。“她轉身看向王嬤嬤，“嬤嬤，這六尺七寸的絹布去了哪兒？“

王嬤嬤原本抱臂站在門口，此時突然直起身子。

她是司衣局出了名的鐵面，最恨賬目不清，聞言大步跨過來，拿過舊賬掃了眼，又盯著粉板上的數字瞇起眼：“蘇檀說的對，損耗對不上。“

李掌事的臉瞬間白了，額角滲出細汗：“許是......許是前月的舊賬混進來了？“

“前月裁的是冬衣，用的是厚錦。“蘇檀指尖敲了敲舊賬扉頁的月份戳，“掌事若說混賬，那這六尺七寸的細絹，總該有去處吧？“她余光瞥見小春縮在墻角，突然提高聲音，“莫不是有人拿它包了玉鐲？“

“你！“李掌事踉蹌一步，撞得木架上的繡繃噼里啪啦往下掉。

王嬤嬤的目光像兩把刀，唰地掃向庫房最里間：“小春，帶兩個人去翻殘料堆。“

小春應了聲，攥著銅燈就往角落鉆。

蘇檀看著她掀起層層疊疊的絹邊，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昨日替柳美人補繡時，分明見李掌事的小徒弟往殘料房送過個布包。

“嬤嬤！“小春的聲音帶著驚惶，“這兒有塊染血的絹布！“

眾人圍過去，只見一塊六尺七寸的細絹半掩在碎線頭里，邊緣染著暗褐色的血漬，正好能裹住一只玉鐲。

蘇檀湊近些，聞到絹布上殘留的沉水香——和裴硯身上的香氣一模一樣。

“李掌事，這是怎么回事？“王嬤嬤捏著絹布的手青筋暴起。

李掌事癱坐在地，皂靴上的積灰蹭了滿地：“我、我也是被逼的......那玉鐲根本沒丟，是青鸞殿的......“

“砰！“

一聲悶響驚得眾人縮了脖子。

一支羽箭“噌“地扎進李掌事腳邊的青磚，箭尾的羽毛還在顫動。

蘇檀抬頭望向窗外，只見晨霧中一道黑影掠過屋檐，腰間玉佩的清響混著風聲，竟與裴硯昨日系的墨玉墜子如出一轍。

“護著蘇檀！“王嬤嬤大喊一聲，可那黑影早沒了蹤影。

李掌事趁機撲向箭桿，卻被小春一腳踩住手腕：“說！

誰指使的！“

“是......“李掌事的聲音突然哽住，瞳孔緩緩放大。

蘇檀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見箭桿上纏著半片帶血的絹帛，紋路竟與方才找到的那塊完全吻合。

晨鐘從遠處撞來，余音裹著冷風灌進庫房。

蘇檀摸著頸間的舊疤，突然想起裴硯昨夜說“保你無事“時，袖中圖表被風吹開的“兵部“二字。

原來這局棋，從她撿起那張藏寶圖時，就已經布下了。

“把李掌事押去慎刑司。“王嬤嬤的聲音里帶著冷意，“蘇檀，跟我回司衣局，我有話問你。“

蘇檀跟著王嬤嬤往外走，路過那支羽箭時，刻意用鞋尖撥了撥箭尾——羽毛上沾著半枚青鸞殿的金漆，在晨光里閃得刺眼。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暗潮，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蘇姐姐。“小春追上來，往她手里塞了塊糖，“方才你算數字的樣子，真像我家管賬的老爹。“

蘇檀捏著糖塊笑，指腹觸到糖紙里硬邦邦的東西——竟是半塊翡翠，和地上那半塊能嚴絲合縫拼起來。

她抬頭看向晨霧未散的天空，耳中響起裴硯昨夜的話：“有些賬，才剛翻到第二頁。“

夜色沉沉，冷風穿堂。

蘇檀坐在柳美人的偏殿里，對著燭火將半塊翡翠拼進糖紙。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咚——“的一聲，像極了前晚裴硯叩窗的動靜。

她摸出藏在枕下的圖表，“兵部“二字在燭火下泛著暗金，與翡翠上的纏枝紋重疊成一片。

有人在窗外輕輕敲了敲。

蘇檀手一抖，圖表落進銅盆，火苗“騰“地竄起來，將“兵部“二字舔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