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東山古剎尋遺卷,密室驚現舊賬簿
蘇檀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裴硯掌心。
城門樓的燈籠在晨霧里暈成一團暖黃,她能清晰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在往下墜——從荒村跑到城門這半里路,他染血的襯里已經洇透粗布外袍,血腥味混著晨露鉆進鼻腔。
“先去我住處。“她扯了扯他衣袖,聲音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輕,“司膳局后巷有間柴房,張嬤嬤總把傷了腳的雞仔擱那兒養,鎖是壞的。“
裴硯腳步微頓,借著低頭的動作藏起眼底翻涌的暗潮。
他早該想到的,這小財迷連宮里哪塊磚松了會硌腳都記得清楚,又怎會找不到個臨時落腳處?
柴房的霉味裹著干草香撲面而來時,蘇檀的手已經按上他后背的傷口。
粗布被她撕成條,浸了涼水敷上去,指腹碰到血痂時他悶哼一聲,她的指尖卻突然頓住——那道傷口深可見骨,邊緣翻卷的皮肉還沾著碎木屑,分明是刀疤男那把砍供桌的刀。
“誰傷的你?“她抬頭時眼睛亮得驚人,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裴硯低笑一聲,血沫混著笑意在唇角洇開:“那刀原本要砍你后頸。“
蘇檀的手指猛地收緊,布條在他腰間勒出紅痕。
她想起火光里柳姑倒下的瞬間,想起那支穿透咽喉的弩箭,想起荒草深處那枚刻著“東宮“的玉牌——原來從柳姑開口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掉進了別人的局。
“暗衛已經去查東山寺了。“裴硯握住她發顫的手腕,“先帝年間建的皇家寺廟,十年前走水,燒得只剩個佛堂。
守廟的老和尚三年前圓寂,現在該是座荒廟。“
蘇檀的指甲在他手背上掐出月牙印。
她想起柳姑最后張合的唇形,想起供桌下那半塊玉——和冷宮木箱里的半塊拼起來,剛好是朵并蒂蓮,蓮心刻著“東山“二字。
“今夜子時。“她突然松開手,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司膳局新做的桂花糕,你墊墊肚子。
我去庫房順點蠟燭,再找把能撬磚的鐵釬。“
裴硯盯著她轉身的背影,看她撩起裙角時露出的繡花鞋——那是前兩日他用半塊碎銀換她抄賬本時,她偷偷塞給他的,說“皇子穿粗布鞋會磨腳“。
此刻鞋尖沾著泥,卻比任何時候都讓他安心。
東山寺的斷墻在夜色里像頭蟄伏的獸。
蘇檀踩著裴硯的肩攀上殘垣時,袖口被墻灰蹭得一片白。
她低頭看他,月光落在他眉骨,把那道未愈的刀疤襯得像道裂痕——他說這是七歲那年替老嬤嬤擋鞭子留下的,后來每道傷都成了他的“護身符“,讓別人覺得他不過是個會疼會躲的廢物。
佛堂的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蘇檀摸出懷里的蠟燭,火折子擦燃的瞬間,供桌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
佛像半張臉被燒得焦黑,右手卻還保持著托珠的姿勢——那珠子早沒了,只剩個拳頭大的圓洞。
“底座。“她突然蹲下去,指尖沿著佛像石座的縫隙劃,“長寬三尺七寸,高兩尺五,可這重量......“她叩了叩石面,回聲悶得反常,“前世算倉庫時,同樣體積的青石雕佛,至少要重三成。“
裴硯的匕首已經抵住石縫。
他手腕微轉,石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一道細如發絲的銅紋——是并蒂蓮的莖脈。
“和玉牌的紋路一樣。“蘇檀的呼吸突然急促,“逆時針轉三圈,再順時針半圈。“
裴硯挑眉看她:“你怎么知道?“
“柳姑說我像林嬤嬤。“她指尖撫過銅紋,“林嬤嬤的女兒,該是會解這種機關的。“
石座發出沉悶的轉動聲時,兩人同時屏住呼吸。
夾層里的銅匣蒙著薄灰,蘇檀擦去灰塵,“林氏秘錄“四個小字在燭光下泛著暗黃。
裴硯的手在觸到匣蓋時抖了一下。
他掀開的瞬間,蘇檀聽見他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哽咽——第一頁是林嬤嬤的字跡,工工整整記著“賑災銀二十萬兩,戶部報災田三千頃,實則僅八百頃“;第二頁貼著張碎紙片,是裴母的批注:“劉大人府里新起的樓閣,用的是蘇州金磚“;第三頁夾著血書,“皇后兄長命人投毒,嬤嬤替我擋了......“
最末一頁,朱砂印鑒赫然在目——鳳印的紋路,和皇后每日批宮務用的那枚分毫不差。
“母妃的死詔......“裴硯的聲音像碎瓷,“是她偽造的。“
蘇檀按住他發抖的手背。
夜風從破窗灌進來,吹得賬簿嘩啦作響,她看見他眼尾泛紅,像只被剝了皮的獸。
“現在還不能動。“她的聲音比他更穩,“皇后在宮中經營二十年,暗衛、掌事嬤嬤、甚至皇帝的貼身太監......“她指尖劃過賬簿上的鳳印,“我們需要人證,需要她無法抵賴的破綻,更需要......“
“需要讓皇帝親自看見。“裴硯突然笑了,那笑里淬著冰,“母妃的牌位還在冷宮偏殿,皇帝每年忌日都會去燒柱香。“
他們離開東山寺時,晨霧剛漫上山路。
蘇檀把賬簿小心裹進帕子,塞進衣襟最里層——那里還貼著半塊玉,和裴硯身上的那半塊碰在一起,硌得她心口發疼。
回司膳局的路比往常長了一倍。
蘇檀推開偏殿門的瞬間,心突然沉到谷底——她睡前特意把針線筐挪到門后,此刻筐倒在地上,繡了一半的并蒂蓮滾到墻角;妝匣的銅鎖被撬得變形,里面那枚他送的碎銀不見了;最要命的是,枕頭下的暗格被掀開,壓在底下的半塊玉拓本不翼而飛。
她彎腰撿針線筐時,一張字條從筐底滑出來。
墨跡未干,寫著:“你以為找到了真相?
真正的棋局才剛開始。“
蘇檀把字條團成紙團塞進袖中。
她轉身走向炭房,那里堆著去年冬天沒燒完的炭塊,最里面那堆底下有個洞——是她剛進灑掃局時,為藏月錢挖的。
“啪“的一聲,炭塊重新堆好時,她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
是張嬤嬤的咳嗽聲,她每天這個時候會來司膳局查早膳準備。
蘇檀理了理鬢角,撿起地上的繡帕,臉上重新掛上那副貪財小宮娥的笑——就像從前被主司苛扣月錢時那樣,眼睛亮晶晶的,嘴里嘟囔著“我的碎銀呢“。
可沒人看見,她藏在袖中的手,正緊緊攥著那張字條,指甲幾乎要刺破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