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西郊荒廟遇險境,柳姑現(xiàn)身道前因
夜漏三更,蘇檀的手指在炭盆邊緣懸了又懸。
那張畫著狐貍與鷹的紙在火中蜷成黑蝶,火星子噼啪炸響時,她后頸的寒毛跟著豎起來。
窗外的梧桐葉晃得蹊蹺——不是風,是有人在看。
她摸向床頭的剪刀,金屬涼意順著掌心爬進血管,直到更聲敲過第三下,樹影里的動靜才像被夜風吹散,徹底沒了蹤跡。
她靠著墻滑坐在地,把白天的賬冊壓在膝頭。
紙頁上“柳“字的墨跡還泛著潮氣,青鸞的尖叫、李嬤嬤的暗紋、裴硯沾塵的月白錦袍,全在腦子里走馬燈似的轉(zhuǎn)。
最后定格的是信末八個字:“小心,他們也在看你?!?
誰在看?賢妃宮里的大宮女?還是二十年前那樁舊案里的活口?
她閉了閉眼,把信上的內(nèi)容在心里默了七遍。
等炭盆只剩灰燼時,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明日必須出宮。
第二日卯時三刻,司膳局的采買車準時出了東華門。
蘇檀裹著灰布罩衫縮在車廂角落,鬢邊別了朵蔫巴巴的野菊。
車把式甩了個響鞭,她借著顛簸掀開簾子一角,看見宮門口兩個小太監(jiān)湊頭說話,其中一個的目光正往車上掃。
“王伯,繞去南市。“她壓著嗓子喊,“昨兒張廚娘說南市的筍尖嫩?!?
車把式應了聲,車輪碾過青石板拐了彎。
蘇檀摸出帕子擦汗,帕角繡的并蒂蓮被指甲勾出個線頭——這是她今早特意在司膳局當值表上添的“疏漏“,讓采買任務落在自己頭上。
若真有人盯著,這疏漏足夠引他們跟出城。
城郊的風裹著土腥氣灌進來時,她看見道旁老槐樹下立著個穿粗布短打的身影。
那人正蹲在地上逗野狗,可腰板直得像根松枝——是裴硯。
“殿下。“她跳下車,把罩衫領子往上提了提。
裴硯沒抬頭,指尖還在野狗耳朵上蹭:“冷宮的孫嬤嬤前日去了,咽氣前抓著我的袖子說'柳姑在西郊'。“他突然起身,粗布衣裳罩不住肩線,“若她活著,當年林嬤嬤的案子,能翻?!?
蘇檀從袖中摸出一疊紙,邊角被她用茶漬染得發(fā)黃:“昨夜謄抄的裴氏舊賬,三月廿七蘇州綢緞莊那筆,和冷宮木箱里的記錄對得上?!?
裴硯接過去的瞬間,指腹擦過她指尖。
他垂眸看賬頁,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你倒會挑時候?!?
“昨夜有人在窗外?!疤K檀盯著他喉結(jié)動了動,“畫著狐貍和鷹,說'他們也在看你'?!?
裴硯的拇指在“柳“字上頓住。
他突然扯了扯她的罩衫,粗布摩擦聲里低笑:“那便讓他們看個夠?!?
日頭偏西時,兩人到了西郊荒村。
荒草沒過腳踝,破廟的門半掩著,門環(huán)上的銅綠被蹭掉了一塊——新鮮的。
裴硯拽了拽她衣袖,兩人貓腰鉆進廟后柴堆。
蘇檀的膝蓋磕在斷磚上,疼得倒抽冷氣,卻見裴硯的目光鎖在廟門前——三行腳印,兩行深,一行淺,像是有人被架著拖進去。
“有人?!八暮粑鼟哌^她耳尖。
話音未落,廟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四個黑衣人抬著個粗麻布袋進來,布袋角滲出暗紅血漬,滴在青石板上,像串歪歪扭扭的紅豆。
蘇檀的指甲掐進掌心——那血的顏色,是剛流的。
兩人貼著墻根挪到窗下。
透過破窗紙,能看見布袋被扔在供桌前。
黑衣人扯掉布,露出個頭發(fā)花白的女人。
她被麻繩捆著吊在梁上,臉上青腫,嘴角卻勾著笑:“你們主子倒沉得住氣,讓我在亂葬崗躺了三天才來。“
“柳姑!“蘇檀脫口而出,被裴硯捂住嘴。
柳姑的目光突然掃過來,在窗紙上停了停,又笑了:“蘇檀、裴硯,你們終于來了?!?
廟內(nèi)燭火驟亮。
為首的黑衣人摘下面巾,是張陌生的臉,左眉骨有道刀疤:“三皇子好興致,放著宮里的金枝玉葉不陪,偏要跟個小宮娥鉆荒廟?!八槌鲅g短刀,刀尖挑起柳姑一縷白發(fā),“不過沒關系,你們來了,正好給她送葬?!?
裴硯的手在蘇檀后腰按了按。
她摸到他袖中硬邦邦的東西——是匕首。
“林嬤嬤托你帶的賬本呢?“裴硯往前踏了半步,粗布衣裳下的肩線繃得筆直,“當年她查皇后兄長挪用賑災銀,被先帝賜死,你說要帶她女兒遠走高飛,結(jié)果呢?“
柳姑的目光突然軟了。
她盯著蘇檀,像是透過她看見什么:“你像極了當年的林嬤嬤,算賬時皺著眉,數(shù)銀子時眼睛發(fā)亮?!八D(zhuǎn)向裴硯,“那丫頭沒死,被我藏在......“
“閉嘴!“刀疤男一刀砍在供桌上,木屑飛濺,“先宰了這小蹄子!“
廟外突然傳來枯枝斷裂聲。
蘇檀轉(zhuǎn)頭的瞬間,火光從四面八方涌進來——廟周圍堆的柴草被點燃了,火舌舔著屋檐,噼啪作響。
刀疤男的手下紛紛抽出刀,刀刃在火光里泛著冷光。
裴硯把蘇檀往身后一拽,匕首“唰“地出鞘:“走!“
“賬本在——“柳姑突然掙扎起來,麻繩磨得她手腕滲血,“東......“
一支弩箭破空而來,精準穿透她咽喉。
蘇檀的瞳孔驟縮,看著柳姑的唇形在火光里張合——是“山“,是“寺“。
“蘇檀!“裴硯拽著她往廟后跑,背后傳來刀風破空聲。
她踉蹌著回頭,看見柳姑的尸體緩緩栽倒,供桌被撞得歪了半寸,露出下面壓著的半塊玉——和她在冷宮木箱里找到的那半塊,能嚴絲合縫拼起來。
火舌卷著廟門“轟“地塌了。
裴硯的粗布衣裳被刮破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染血的襯里——不知何時中了刀。
蘇檀抓著他的手,指甲里全是血,卻不敢停。
直到荒村的輪廓被拋在身后,她才敢回頭,看見火光里有個影子立著,沖他們的方向舉起了弩。
“東山寺......“她喘著氣,把柳姑最后的唇形嚼碎了咽進肚子里。
裴硯突然停住腳步。
他背對著火光,半邊臉藏在陰影里,染血的手摸上她發(fā)間那朵蔫菊:“回了宮,我讓暗衛(wèi)守著你?!八穆曇魡〉孟裆凹垼暗珫|山寺......“
“我知道?!疤K檀摸出袖中那半塊玉,和夜色里的火光撞出一點幽藍,“我們得去。“
遠處傳來更聲。
兩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長,疊在一起,往城門方向走。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荒草深處,一雙眼睛正盯著他們的背影,指尖在腰間玉牌上輕輕一叩——那玉牌刻著“東宮“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