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殿的沉香燃得正濃，蘇檀跪得膝蓋發疼，卻仍能清晰聽見青鸞的指甲刮過金磚的刺耳聲響。

那半枚玉佩在皇后案頭被錦緞襯著，“裴“字刻痕里還沾著些朱砂，像凝固的血。

“蘇檀，你在司膳局管著各宮月例，可曾見誰動過你的首飾匣？“皇后端著茶盞的手穩如磐石，茶煙卻模糊了她眼底的審視。

蘇檀喉間發緊。

昨夜裴硯塞給她的密信還在袖中，信里提到林嬤嬤臨終前說“柳姑藏著半塊裴家玉“，此刻這半枚玉佩便出現在她匣中——分明是有人要將水攪得更渾。

她咬了咬舌尖，抬頭時眼眶先紅了：“娘娘明鑒，奴婢的匣子向來鎖著。

前日給賢妃送桂花糕時，青鸞姐姐說要借胭脂，還碰過那匣子......“

“放屁！“青鸞突然撞開扶她的小宮女，發髻上的銀簪歪在耳后，“我是替你收過匣子，可那是你說要去茅房，求我幫你看的！“她踉蹌著撲向蘇檀，腕上的銀鈴亂響，“是小六子！

他昨日亥時來找我，說有東西要放我屋里，我沒應......“

“夠了！“李嬤嬤甩了甩拂塵，珠串打在案幾上發出脆響，“老奴前日去洗衣局查賬，見周媽媽收著半塊玉佩，紋路和這枚一模一樣。“她轉向皇后福了福身，“娘娘，不如帶青鸞去冷宮對質。“

皇后垂眸盯著玉佩，指節在茶盞上敲了兩下：“也好。“

去冷宮的路上，北風卷著碎葉往人脖子里鉆。

蘇檀走在最后，看著青鸞被兩個粗使太監架著，發梢沾了草屑，突然想起前日在御膳房，這女子還端著賢妃賞的金簪炫耀：“等我成了掌事，定要你天天刷凈房。“

冷宮的門軸吱呀作響，霉味混著腐木氣撲面而來。

青鸞突然掙扎起來，踢得地上的瓦罐哐當亂滾：“我不去西廂房！

那里......那里有血！“

李嬤嬤擰亮火折子，昏黃的光映出墻皮剝落的痕跡。

蘇檀借著光掃過墻角，突然瞥見半片褪色的紅綢——和她前日在裴硯密室里見過的，裹著舊賬本的紅綢一模一樣。

“找周媽媽的遺物。“李嬤嬤拍了拍青鸞的肩，“你說有人陷害，那周媽媽留下的東西，總該有個說法。“

青鸞癱坐在地，指甲摳進青磚縫里：“別找了......我都招......“

話音未落，蘇檀的鞋尖踢到個硬物。

她彎腰拾起，是個銹跡斑斑的銅鎖，鎖孔里塞著半截斷簪。

轉頭時，她看見西墻根有個半埋在土里的木箱，箱蓋上的銅釘已經發黑，卻隱約能辨出“裴府“二字。

“李嬤嬤！“她喊了一聲，手指卻先一步按在箱蓋上。

前世做會計時養成的習慣讓她注意到，木箱的縫隙里夾著半張舊紙，邊角的水漬呈扇形——像是被人匆忙塞進去時濺了茶。

箱蓋掀開的瞬間，霉塵嗆得人直咳嗽。

蘇檀卻在看到箱底的賬冊時，心跳漏了一拍。

泛黃的封皮上，“裴氏舊產名錄“六個字雖已模糊，卻和她拼接出的密信殘頁上的字跡分毫不差。

她快速翻到中間一頁，瞳孔驟然收縮——三月廿七，蘇州綢緞莊抵銀三千兩，經手人一欄寫著“柳“。

“那是周媽媽的賬本！“青鸞突然尖叫，“她死前說要把東西交給主子，可我......我沒敢......“

李嬤嬤拿過火折子湊過去，火光照亮賬冊邊緣的暗紋：“這是內廷用的灑金紙，二十年前只有主位娘娘能用。“她抬眼時，目光掃過蘇檀發白的指尖，“蘇檀，你再看看箱底。“

蘇檀這才發現，賬冊下還壓著封信。

信紙上的墨跡已經暈開，卻能勉強認出：“青鸞是被威脅的，真兇在西郊。

柳姑未死，她手里有另一半玉。“

“柳姑？“蘇檀猛地抬頭，正撞進裴硯的視線里。

不知何時，他已站在破門邊，月白錦袍沾了塵，腰間玉佩卻亮得扎眼。

“把箱子抬回我宮里。“他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可李嬤嬤立刻應了“是“。

轉身時，他瞥向青鸞的目光像把淬了毒的刀：“你最好把知道的全說出來，否則......“

青鸞當場癱軟，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是賢妃娘娘的大宮女！

她說只要我把玉佩放進蘇檀匣里，就給我二十兩銀子......“

回程的步輦里，裴硯掀開車簾，寒風灌進來卷走他半縷發絲：“你早猜到青鸞是棋子？“

“前日給賢妃送參湯，她屋里的檀香混了龍涎香。“蘇檀摸出袖中被焐熱的密信，“龍涎香產自海外，只有西郊商隊能弄到。“她望著裴硯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笑了，“殿下不也早猜到我在查舊賬？“

裴硯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角：“明日讓暗衛送你些好東西。“他的指尖在她耳垂上輕輕一捏，“就當買你下本'賬本'的定金。“

夜漏三更，蘇檀摸著黑把白天的賬冊鎖進柜底。

窗紙被風刮得沙沙響，她剛要吹滅蠟燭，就見窗臺上壓著張紙。

展開的瞬間，她渾身的血都涼了——紙上畫著只狐貍和一只鷹，狐貍的眼睛被朱砂點得通紅，下方八個字力透紙背：“小心，他們也在看你。“

她立刻把紙塞進炭盆，火星子噼啪炸響。

可當她轉身時，卻瞥見窗外的梧桐樹上，有片葉子晃了晃——不是被風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