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檀望著紙鳶掠過宮墻的殘影，指尖輕輕摩挲著袖中裴硯送來的編號記錄。

昨夜燭火下，那枚被朱砂標紅的金葉子編號在信紙上泛著冷光，像根扎進她骨縫里的刺——東六宮出品，非裴硯所贈。

她早該想到，張掌事盯著司膳局的銀錢不是一日兩日，只是沒料到對方竟會用金葉子做餌，借她的手坐實“私通外男“的罪名。

“小蘇檀又在發什么呆？“周嬤嬤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竹制食盒在她臂彎里晃出細碎聲響，“今日要給麗貴妃送銀耳羹，你手腳慢些，可別把新熬的蓮子羹灑了。“

蘇檀轉身時立刻換上副傻兮兮的笑，算盤在掌心轉了個圈：“嬤嬤放心，我記著呢，麗貴妃愛甜口，得加三勺蜜；德妃娘娘要淡的，半勺都不能多。“她眨了眨眼睛，故意把算盤珠子撥得噼啪響，“就是方才整理賬冊時手滑，把上個月的支出明細落在您房里了......“

周嬤嬤的手在食盒上頓了頓。

她望著蘇檀泛紅的耳尖——這丫頭總愛裝笨，偏生每次“不小心“說的話都像顆種子，要不了半日就能在宮里頭生根發芽。

果然，未到午膳時分，尚宮局當值的小宮娥就踮著腳往司膳局飯堂里探：“聽說蘇檀把賬冊落在周嬤嬤房里了？“

“哎喲那可糟了。“洗碗的小丫頭擦著手湊過來，“前兒張掌事還說要查各局用度，她那賬冊里記著上個月小廚房丟的半壇蜜呢，要是讓掌事知道......“

話音未落，飯堂里的宮娥們已嘰嘰喳喳議論開。

蘇檀蹲在灶下添柴火，睫毛在火光里投下一片陰影。

她望著自己映在鐵鍋上的影子——圓滾滾的臉，傻呵呵的笑，活脫脫就是旁人眼里那個“見錢眼開的小傻子“。

可誰能想到，那本“不小心“落在周嬤嬤房里的賬冊，封皮還是三個月前她親手糊的。

戌時三刻，司膳局的燈籠次第熄滅。

周嬤嬤房里的燭火卻突然亮了起來——窗欞上投著兩個交疊的影子，一個是值夜的小宮娥，另一個身形微胖，正是張掌事的貼身大丫鬟春桃。

“找著了！“春桃的聲音壓得極低，卻掩不住興奮，“在妝匣最底下，用藍布裹著的那本！“

黑暗里，蘇檀縮在廊下的陰影里。

她望著春桃揣著賬冊翻墻而出的背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本賬冊她謄抄了三遍，第一頁記著三月初八張掌事讓司膳局多領的二十壇蜂蜜，第二頁寫著四月十五她命人往麗貴妃的燕窩里加的人參，最末一頁......她摸了摸藏在懷里的另一本賬冊，封皮上還留著周嬤嬤的熏香味道，“真賬冊“三個字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第二日卯正，乾清宮的晨鐘剛響過三遍，尚宮局就炸開了鍋。

“圣上口諭！“宣旨太監的聲音像把刀，“著戶部侍郎協同內務府，徹查后宮近三年用度，重點查東六宮異常支出！“

張掌事手里的茶盞“啪“地摔在地上。

她望著跪在殿中的春桃——那丫頭抖得像片葉子，懷里的賬冊正攤開在宣旨太監腳邊。

最上面一頁赫然寫著：“三月初八，尚宮局張掌事著司膳局多領蜂蜜二十壇，其中十五壇未入御膳房庫冊。“

“這不可能！“張掌事的指甲摳進掌心，“這是栽贓！

是蘇檀那小蹄子......“

“張掌事。“宣旨太監掃了她一眼，聲音陡然冷下來，“圣上說了，誰清白誰有罪，查清楚便知。“

殿外，蘇檀正蹲在臺階下數螞蟻。

她望著張掌事發白的臉，聽著殿內傳來的瓷器碎裂聲，嘴角慢慢勾了起來。

懷里的算盤硌得她心口發疼——這局她算得太清楚了：張掌事要借金葉子污她私通，她便用假賬冊引對方偷梁換柱；裴硯的暗線早把東六宮的異常用度遞到了皇帝案頭，張掌事偷的那本賬冊，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算得不錯。“

熟悉的檀木香從身后漫過來。

蘇檀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裴硯的衣袍永遠帶著點冷香，像雪地里埋著的沉水香。

她站起身，轉身時故意踉蹌了一下，卻被他穩穩扶住手腕。

“殿下怎么來了？“她眨著眼睛，裝出副驚慌的模樣。

裴硯的指腹在她腕間輕輕一按，又迅速松開。

月光透過廊下的燈籠照在他臉上，眼底的笑意像淬了蜜：“來看看我的小賬房先生，有沒有被人欺負。“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聲音放得極輕，“張掌事的后宅有間密室，藏著她與徐侍郎的書信。“

蘇檀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著裴硯眼底跳動的燭火，突然想起昨夜他讓人送來的字條——原來他早就算到了這一步。

“那下一步......“

“等她跳出來。“裴硯打斷她的話，指尖點了點她懷里的算盤，“你且把賬算清楚，剩下的，交給我。“

晨霧未散時，尚宮局的門被重重推開。

張掌事扶著門框站在階上，目光像兩把刀，直往蘇檀心口扎。

她張了張嘴，卻只咳出半口血沫——方才在御前，皇帝摔了她呈的“蘇檀私通“密信，說那上面的字跡與東六宮丟失的賬冊筆鋒如出一轍。

“蘇檀！“她踉蹌著往前踏了一步，“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話音未落，一片紙頁從她袖中飄落。

蘇檀彎腰撿起，只見上面用朱砂寫著：“后宅西廂房，青石板下有暗格。“

她捏著那張字條，望著張掌事被太監架走的背影，忽然笑出了聲。

風掀起她的裙角，遠處傳來御膳房的炊煙，混著晨露里的花香，漫進司膳局的磚縫里。

該算的賬，才剛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