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鳶落在司膳局瓦當(dāng)上的那夜,蘇檀蹲在炕邊,就著油燈把密信內(nèi)容在腦子里過了三遍。
窗縫漏進(jìn)的風(fēng)掀動賬冊邊角,她指尖壓著老吳頭前日塞給她的副本,墨跡未干的數(shù)字在昏黃燈光下泛著冷意。
張掌事的懷疑像根刺扎進(jìn)她后頸——自她升了司膳局協(xié)理,那女人的目光就總黏在她鞋尖,比查賬時核對銀錢數(shù)目還仔細(xì)。
“既然你想盯我,那就讓你看個夠。“她對著跳動的燈花喃喃,指甲在“蜜餞“那欄賬目上劃出淺痕。
原身被欺辱時總縮著脖子哭,可前世被搶功的蘇檀學(xué)會了——要讓獵人看見獵物,獵物才能反過來咬住獵人的喉嚨。
第二日卯時三刻,司膳局飯?zhí)蔑h著新蒸的桂花糕香。
蘇檀提著個紅綢小袋晃進(jìn)來,袋口露出半枚金葉子,在晨光里晃得人睜不開眼。
“姐妹們快來看!“她踮腳把袋子舉高,發(fā)頂?shù)哪爵⒏鴵u晃,“三皇子昨兒賞了我打酒錢,我一個人花不完,分些給大家!“
小宮娥們“哄“地圍上來,阿玉眼尖先摸出一枚,湊在鼻尖聞:“好香!
是沉水香的味道!“
“殿下的賞賜自然講究。“蘇檀歪頭笑,把金葉子往各人手心塞,“阿珠前日幫我擦案板,阿巧替我送了晚膳,都該有份。“
角落里的周嬤嬤正端著茶盞抿水,茶沫子在杯底打著轉(zhuǎn)。
她瞇起眼——這金葉子的紋路她見過,前日張掌事陪寵妃用膳,那寵妃腕子上的金護(hù)甲,雕的正是同款纏枝蓮紋。
“小蘇檀倒是大方。“周嬤嬤放下茶盞,瓷底磕在木桌發(fā)出輕響,“只是這金葉子...可比咱們?nèi)齻€月月錢還多。“
蘇檀手一抖,金葉子“當(dāng)啷“掉在阿玉腳邊。
她慌忙蹲下?lián)欤l(fā)尾掃過青磚:“嬤嬤別嚇我!
殿下說這是宮外金鋪新打的,我、我哪懂什么紋路...“
她抬頭時眼眶泛紅,活像被說破心事的小丫頭。
周嬤嬤望著她泛紅的耳尖,忽然想起昨日尚宮局送來的密報——蘇檀與三皇子過從甚密。
可此刻這副模樣,倒真像被天上掉的金葉子砸暈了頭。
午后日頭正毒,蘇檀抱著兩本賬冊敲開周嬤嬤的偏房。
竹簾被風(fēng)掀起,她額角沁著細(xì)汗,發(fā)梢沾著灶房的油星子。
“嬤嬤,您幫我瞧瞧。“她把賬冊攤開在檀木案上,手指點(diǎn)著“八月十五例湯用度“那欄,“這本是御膳房交來的,說當(dāng)日用了二十斤老母雞;可咱們司膳局記的是十五斤。
差了五斤呢!“
周嬤嬤湊近細(xì)看,瞳孔微微收縮——司膳局的賬冊,分明是她前日親手改過的。
那五斤老母雞的銀錢,早被她塞給了張掌事的干兒子。
“許是御膳房記錯了。“她端起茶盞掩住表情,“你個小丫頭片子,管這么多做什么?“
“嬤嬤您說哪里話。“蘇檀從袖中摸出個算盤,珠子撥得噼啪響,“上月小廚房丟了半壇蜂蜜,掌事說要罰咱們局里銀錢。
要是賬算不清,回頭又得讓姐妹們喝稀粥了。“
她算盤一合,抬頭時眼底亮得驚人:“我就是想把賬算清楚,不叫人說咱們司膳局手腳不干凈。“
周嬤嬤盯著她泛著金芒的眼睛,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位被賜死的柔妃娘娘身邊的嬤嬤。
那老嬤嬤也是這樣,算起賬來比秤砣還準(zhǔn),偏生笑起來像菩薩。
入夜時,裴硯的暗衛(wèi)翻進(jìn)司膳局后窗。
蘇檀正就著月光補(bǔ)衣裳,見那團(tuán)黑影,手底下的針“噗“地扎進(jìn)指腹。
“殿下讓我把這個交給姑娘。“暗衛(wèi)遞來個青布包,轉(zhuǎn)身時衣角帶起一陣風(fēng),吹得燭火直晃。
布包里是疊信紙,最上面壓著張字條:“別急,慢慢來。“蘇檀展開信紙,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上面密密麻麻記著今日她分發(fā)的金葉子編號,第三枚旁邊用朱砂畫了個叉,背面寫著:“東六宮出品,非我所贈。“
她捏著信紙的手微微發(fā)抖。
原來今日她故意“炫耀“的金葉子里,混進(jìn)了別人的東西。
有人想借她的手,把水?dāng)嚨酶鼫啞?
“好個借刀殺人。“她對著燭火輕笑,指腹擦過那枚畫叉的編號,“既然送上門,哪有不收的道理。“
第二日清晨,張掌事在尚宮局案頭摸到封新密信。
信紙上墨跡未干,詳細(xì)列著蘇檀近一月出入司膳局、御膳房的時辰,連她與裴硯在小廚房說話的次數(shù)都標(biāo)得清清楚楚。
“好個狐媚子。“她捏著信紙冷笑,提筆在奏折上寫“私通“二字時,筆尖重重戳破了紙。
窗外忽然掠過一抹紅,她抬頭望去,只見一只紙鳶正緩緩升起,背面的朱砂小字被風(fēng)掀起一角——“小心,他們要嫁禍你了“。
蘇檀站在司膳局院門口,望著那抹紅消失在云端。
她摸了摸袖中裴硯送來的編號記錄,嘴角勾起半分笑。
該算的賬,她早就在算盤上撥得明明白白;該收的網(wǎng),也該慢慢收緊了。
風(fēng)掀起她的裙角,遠(yuǎn)處傳來尚宮局的晨鐘。
她低頭理了理鬢發(fā),轉(zhuǎn)身往小廚房走去——今日寵妃的例湯,該用新到的銀耳了。
而那鍋湯里,藏著比銀耳更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