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玉佩的秘密
法租界的雨絲細得像縫衣線,斜斜地織著,把閣樓的窗玻璃蒙成一片模糊的白。阿默坐在吱呀作響的藤椅上,指尖捏著那半枚玉佩反復摩挲,玉面被體溫焐得溫熱,斷裂處的鋒棱卻依舊硌手——像老顧臨終前攥著他的力道,緊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系統,第三次比對玉佩與銅錢的材質結構。”他對著虛空輕聲說,聲音被雨聲吞掉一半。
淡藍色的全息框應聲展開,半枚和田玉佩與那枚刻“漁”字的黃銅錢懸浮在半空,自動對齊拼接。斷裂處的云紋嚴絲合縫,連最細微的鋸齒狀缺口都完美咬合,仿佛本就是一體。系統的電子音帶著機械的冷靜:“拼接吻合度99.7%,玉質密度2.95g/cm3,含微量鐵元素;銅錢外層黃銅純度87%,內芯與玉佩同質,人為鍍層痕跡明顯。”
阿默的指腹劃過虛擬影像里的拼接縫,那里有一道肉眼難辨的螺旋紋,像DNA鏈的微縮版。“這不是普通的分割。”他忽然想起老顧信里那句被火燎得只剩一半的話:“……紋如魚腸,旋則見字……”
“系統,啟動三維立體掃描,解析紋路深層結構。”
全息框突然劇烈閃爍,紋路像活過來般蠕動,層層剝離后,竟顯出三個篆字的殘痕:“……井……鬼……漁……”
“三井?內鬼?漁夫?”阿默猛地站起,藤椅被帶得撞在墻上,發出悶響。雨聲似乎都停了一瞬,窗外的黃浦江上傳來汽笛長鳴,嗚咽得像哭。三井洋行——佐藤的巢穴,原來從一開始就藏在玉佩的紋路里。
門被輕輕叩響,三短兩長,是地下黨的暗號。阿默掀開窗簾一角,煙攤老板披著蓑衣站在巷口,竹籃里的油條還冒著白汽,油香混著雨氣飄上來。
“洋行的內線傳信,佐藤今晚會開‘商會密會’。”老板抹著臉上的雨水,將一張揉皺的便簽推過來,“說是要敲定‘棉花統購’的事,實則要給特務機關分發新的暗號本。”
阿默展開便簽,上面用鉛筆寫著洋行的平面圖,三樓檔案室被圈了個紅圈。“佐藤的辦公室就在檔案室隔壁,那木盒子總鎖在他抽屜里。”老板壓低聲音,“內線說那盒子最近總發出奇怪的響動,像有活物在里面。”
活物?阿默心里一緊。系統曾提示木盒內有活體反應,當時只當是誤判,現在看來絕非偶然。
次日凌晨,阿默換上漿得發硬的粗布短褂,混在給洋行送菜的隊伍里。菜筐底層墊著塊薄鋼板,下面藏著把拆成零件的駁殼槍——這是他托鐵匠鋪特制的,能躲過門口的金屬探測。
“新來的?”門崗斜著眼打量他,軍靴碾過菜筐里的爛菜葉。
“是,王師傅病了,我替他跑趟腿。”阿默弓著背,故意讓蘇北口音更重些,手里的通行證被攥得發潮——那是內線用十塊銀元從雜役頭那買來的,照片上的人臉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
門崗揮揮手放行,阿默推著獨輪車穿過前院,眼角的余光掃過那座巴洛克風格的主樓。三樓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只有佐藤辦公室的窗縫里透出微光,像只窺視的眼。
后廚的大師傅正罵罵咧咧地摔盤子,見阿默進來,沒好氣地指了指墻角:“把菜卸那兒,趕緊滾,別在這兒礙眼。”
阿默應聲卸菜,手指卻在車把底下快速組裝槍。槍管卡進槍身的瞬間,系統突然彈出警報:“檢測到高頻脈沖,來源:佐藤辦公室,正在掃描金屬物品!”
他猛地將組裝到一半的槍塞進泔水桶,爛菜葉和油污瞬間將其覆蓋。幾乎同時,兩個穿白大褂的人舉著探測儀走進來,儀器“滴滴”地響著掃過菜堆,在泔水桶旁停住。
“這桶怎么回事?”白大褂用腳尖踢了踢桶壁。
“都是爛菜,昨晚的餿水。”阿默趕緊捂住鼻子,做出嫌惡的樣子,“我這就拉去倒了。”
白大褂皺著眉揮手:“趕緊弄走,臭死了。”
阿默推著泔水桶穿過走廊,心跳得像擂鼓。經過檔案室門口時,他故意腳下一滑,桶身傾斜,餿水潑了守衛一褲腿。“對不起對不起!”他連聲道歉,趁守衛跳腳咒罵的功夫,看清了門鎖的樣式——是德國產的轉舌鎖,鑰匙孔有三個彈子。
“滾!”守衛踹了他一腳,褲腿上的油污濺到阿默臉上。
阿默踉蹌著推桶離開,嘴角卻悄悄勾起。這種鎖他在老顧的筆記里見過,用兩根細鐵絲就能撬開。
午后的陽光透過高窗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光柱,塵埃在光里翻滾。阿默躲在檔案室隔壁的雜物間,聽著外面的掛鐘敲了三下——內線說,佐藤這時會去會議室,辦公室空半小時。
他捏著兩根磨尖的鋼針,像貓一樣溜出來。走廊里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檔案室的門虛掩著,大概是守衛換崗時忘了關嚴。
撬鎖的過程比想象中順利,“咔噠”輕響后,門開了條縫。阿默閃身進去,反手帶上門,心臟撞得肋骨生疼。
檔案柜像沉默的巨人立在陰影里,最里面的鐵皮柜上了三把鎖。阿默剛要上前,系統突然發出急促的警報:“檢測到柜內有壓力觸發裝置,強行開鎖將引爆烈性炸藥!”
他猛地停住,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果然是陷阱!佐藤早就料到有人會來,故意留了破綻。
就在這時,隔壁辦公室傳來抽屜被拉開的聲音。阿默趕緊躲到檔案柜后面,透過縫隙看見個穿和服的女人走進來——是佐藤的秘書,手里捧著個黑漆托盤,上面放著那只紫檀木盒。
女人將木盒放在桌上,掀開盒蓋的瞬間,阿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盒子里鋪著猩紅的絨布,躺著的不是發報機,也不是暗號本,而是只巴掌大的白玉龜,龜甲上的紋路竟與玉佩的螺旋紋一模一樣!更詭異的是,那烏龜的眼睛是活的,正幽幽地盯著門口。
“佐藤先生的寶貝可真稀奇。”女人嬌笑著合上盒蓋,指尖在盒底輕輕一旋。阿默看見盒底彈出個微型鍵盤,女人按了串數字,屏幕亮起幽藍的光——那根本不是木盒,是臺偽裝成古董的加密電臺!
女人離開后,阿默從檔案柜后走出來,指尖還在發顫。白玉龜的眼睛——那分明是攝像頭!佐藤不僅知道有人要來找盒子,還在里面裝了監控,剛才的一切都被拍了下來。
他快步走到鐵皮柜前,系統的掃描框顯示:“炸藥與電臺頻率聯動,若強行拆除,三公里內的特務會立刻收到信號。”
“看來是帶不走了。”阿默苦笑,轉身想走,目光卻落在墻角的廢紙簍里。一張被揉成團的便簽露了半截,上面有個熟悉的筆跡——與老顧信上的字跡有七分像!
他撿起便簽展開,上面用鉛筆寫著:“龜甲紋第三圈,左旋七格,見‘漁’字。”
阿默猛地抬頭看向桌上的木盒,剛才女人合蓋時,他分明看見龜甲第三圈的紋路里,有個極小的“漁”字!
“系統,解析白玉龜甲的紋路數據,與玉佩比對。”
全息框里,龜甲與玉佩的紋路重疊,“漁”字的位置正好對應銅錢的缺口。當阿默在虛擬影像里將龜甲左旋七格,整個圖案突然重組,顯出一張微型地圖,標注著三個紅點——76號監獄、三井洋行、青幫祠堂。
“這是……”阿默的呼吸驟然停滯。紅點旁的小字寫著:“人犯在此,七月初七,移至……”后面的字被擦掉了,只剩個模糊的“滬”字。
七月初七,就是明天!佐藤要轉移監獄里的重要人犯,地點可能在上海!
突然,走廊里傳來皮鞋聲,越來越近。阿默趕緊將便簽塞進口袋,原路返回雜物間,剛躲進堆放的麻袋后面,門就被推開了。
佐藤的聲音帶著笑意響起:“查到那個送菜的底細了嗎?”
“查了,確實是蘇北來的難民,鄰居說他只會木工,連槍都沒摸過。”秘書的聲音很柔,“不過……檔案室的鎖好像被動過。”
“哦?”佐藤的腳步聲停在檔案室外,“看來魚上鉤了。”
阿默的心沉到了谷底。原來從他混進洋行開始,佐藤就沒信過他的身份,剛才的一切都是演給“監控”看的,目的就是引他露出馬腳。
“那只玉龜的監控錄下來了嗎?”佐藤問。
“錄下來了,是個生面孔,不過身形很像……”秘書的聲音突然頓住,“像被通緝的那個車夫阿默!”
“果然是他。”佐藤的笑聲里帶著得意,“讓暗哨跟上,別驚動他,我倒要看看,他會把消息傳給誰。”
腳步聲漸漸遠去,阿默癱坐在麻袋上,后背的冷汗把粗布褂子黏在身上。他摸到懷里的玉佩,突然明白老顧為什么要把線索藏得這么深——“漁夫”不僅在三井洋行,還能接觸到佐藤的核心機密,甚至可能……是佐藤信任的人。
雨又下了起來,敲打著雜物間的天窗。阿默望著窗外的雨簾,突然想起煙攤老板說的話:“內線說佐藤的侄子最近總來洋行,那小子留過洋,據說對無線電很在行。”
佐藤的侄子……阿默的指尖在玉佩上重重一按。老顧的筆記里提過,他有個遠房表親,當年也留過洋,后來就斷了聯系。
系統的警報突然響起:“檢測到高頻追蹤信號,來源:懷表!”
阿默猛地掏出懷表,表蓋內側的數字“76241”正在發光——這根本不是電臺頻率,是追蹤器的編號!
他終于明白,從拿到懷表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成了活靶子。而設計這一切的“漁夫”,恐怕比他想象的更親近,也更可怕。
雜物間的門被風吹得吱呀作響,像誰在背后嘆氣。阿默握緊了剛組裝好的駁殼槍,槍身的冰冷讓他清醒了幾分。明天就是七月初七,無論人犯是誰,他都必須去一趟76號監獄——那里或許藏著“漁夫”最后的秘密。
至于那只裝著攝像頭的白玉龜,阿默對著虛空勾了勾嘴角。佐藤想看戲?那他就演一出更精彩的給對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