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中藥味像層厚厚的繭，將街市的喧囂都裹在了外面。阿默趴在里屋的硬板床上，左腿纏著浸了血的紗布，李老板正用銀質的鑷子小心翼翼地探進傷口，動作輕得像拈起一片雪花。

“忍著點。”李老板的聲音和他的動作一樣穩，白胡子上沾著藥粉，“這顆子彈頭卡在骨縫里，得慢慢來。”

阿默咬著塊毛巾，額頭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卻沒哼一聲。系統的藍色方框懸浮在傷口上方，清晰地顯示著子彈的位置：“彈頭嵌入脛骨0.3厘米，周圍組織輕度發炎，建議使用消炎草藥外敷。”

這是他第一次在系統失靈后受傷，疼得格外真切——沒有了麻木神經的提示，每一次鑷子的觸碰都像針在扎。他突然明白，那些沒有系統的戰士，是憑著怎樣的意志在槍林彈雨中沖鋒。

“李老板，您這兒的‘金瘡藥’真管用。”阿默含糊地說，試圖轉移注意力。回春堂是地下黨的秘密聯絡點，李老板不僅是坐堂醫生，更是潛伏了十年的老交通員，專治“亂世的病”。

李老板沒接話，只是“嗯”了一聲，鑷子突然一用力，阿默疼得渾身繃緊，隨即聽見“叮”的一聲，子彈頭落在瓷盤里，沾著血絲，泛著冷光。

“好了。”李老板撒上草藥，用干凈的紗布重新包扎好，“這幾天別亂動，我讓學徒給你熬點補血的湯藥。”

他收拾器械時，阿默瞥見他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憤怒。藥鋪的門板上還留著彈孔，是上個月日軍搜查時打的，李老板的小兒子就是那天被流彈打中，沒救活。

“外面風聲緊。”李老板突然說，往灶房的方向看了一眼，“76號的人昨天還來查過，問有沒有見過一個腿受傷的車夫。”

阿默心里一緊：“他們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不好說。”李老板壓低聲音，從藥柜最上層取下個陶甕，倒出些褐色的藥膏，“這是‘爛瘡膏’，涂在傷口上，能讓皮膚看起來像生了惡瘡，遮掩一下。”他邊涂邊說，“老顧傳信，讓你傷好后去取一樣東西，在藥柜第三層的‘當歸’抽屜里。”

阿默點點頭，剛要問是什么東西，突然聽見前堂傳來“哐當”一聲，像是藥罐摔碎了。學徒的驚叫聲緊接著響起：“你們干什么！不許進來！”

李老板臉色一變，抓起墻上的柴刀遞給阿默：“76號的人來了！你從后窗走，快！”

阿默剛要爬起來，前堂的門就被踹開了，趙老四帶著四個特務沖了進來，黑洞洞的槍口直指里屋：“李老三，藏了個共匪在這兒吧？搜！”

李老板擋在門口：“我這兒是藥鋪，哪來的共匪？你們再胡鬧，我就報巡捕房了！”

“報巡捕房？”趙老四冷笑一聲，一腳踹開李老板，“你私通共匪的證據，我們早就拿到了！給我搜！”

特務們翻箱倒柜，藥罐、藥碾子摔得滿地都是，濃郁的中藥味混著塵土味嗆得人喘不過氣。阿默躲在床板下，透過縫隙看見李老板被按在地上，嘴角淌著血，卻死死瞪著趙老四，像頭護崽的老獸。

“搜仔細點！”趙老四的皮靴踩過藥渣，停在藥柜前，“尤其是那些抽屜，共匪最喜歡藏東西了。”

阿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老顧說的東西就在第三層抽屜里！他悄悄抽出藏在床板下的勃朗寧（昨晚聯絡員送回來了），手指扣在扳機上，只要特務拉開那個抽屜，他就只能拼了。

就在這時，李老板突然朝藥柜的方向猛啐一口：“狗漢奸！想搜我的藥柜？做夢！”他猛地掙脫特務的手，一頭撞向藥柜，藥柜搖晃著倒下，無數藥包、藥罐砸下來，將趙老四等人埋在里面。

“快走！”李老板回頭朝里屋喊了一聲，聲音嘶啞。

阿默眼眶一熱，知道李老板是在用命給他們爭取時間。他不再猶豫，掀開后窗的木板，拖著傷腿跳了出去，落在堆滿干草的后院。身后傳來密集的槍聲，還有趙老四氣急敗壞的叫喊：“打死他！給我打死這個老東西！”

阿默咬著牙，一瘸一拐地沖進巷口，不敢回頭。他知道，李老板兇多吉少了。

跑到安全地帶，他靠在墻上大口喘氣，左腿的傷口又裂開了，血浸透了紗布。系統的藍色方框突然閃爍：“檢測到強烈情緒波動，觸發‘緊急掃描’功能。回春堂藥柜第三層抽屜內，藏有紙質文件，內容涉及‘化學實驗’。”

化學實驗？阿默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日軍在郊區有個秘密基地，老顧說過，那里一直在搞“不干凈的東西”。

不能讓李老板白死。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阿默就調轉方向，往回春堂的后巷跑。他知道趙老四肯定會帶人搜捕，所以他們絕不會想到，他敢殺回去。

借著夜色的掩護，他翻墻跳進回春堂的后院，前堂的燈還亮著，傳來特務們的咒罵聲。他貓著腰溜到里屋，藥柜倒在地上，抽屜摔得七零八落。他在碎木片和藥渣里翻找，終于摸到個油紙包，藏在摔變形的“當歸”抽屜夾層里。

剛把油紙包塞進懷里，就聽見趙老四的聲音：“仔細搜后院！那小子肯定沒跑遠！”

阿默趕緊從后窗跳出去，這次沒敢耽擱，一路往法租界跑。懷里的油紙包沉甸甸的，棱角硌得胸口生疼，像李老板沒說完的話。

跑到法租界的邊界，崗哨的探照燈掃過來，阿默掀起衣角，露出腿上涂了“爛瘡膏”的傷口，裝作討飯的乞丐，順利混了進去。在一間廢棄的閣樓里，他終于打開了油紙包——里面是一疊照片和幾頁紙，照片上是穿著白大褂的日軍，正在對平民做實驗，文件上寫著“日軍化學武器實驗報告”，詳細記錄了毒氣的配方和實驗數據，落款是“陸軍化學研究所”。

阿默的手指在照片上顫抖，那些平民的臉扭曲著，像在無聲地尖叫。他突然明白李老板為什么要拼命——這不僅是情報，是血債的證據。

系統的藍色方框彈出提示：“檢測到重要戰略情報，符合‘根據地緊急需求’，移交后可獲得‘貢獻值’，加速系統升級。”

阿默將報告重新包好，塞進墻縫里。他知道，今晚不能睡了，得連夜把這份報告送到法租界的聯絡員手里，再轉交給根據地。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閣樓里一片漆黑。阿默摸了摸腿上的傷口，疼得清醒。他想起李老板的白胡子，想起學徒的驚叫聲，想起那些照片上的臉，突然覺得腿上的傷不算什么了。

天快亮時，他聽見閣樓外傳來掃地的聲音，是聯絡員按約定來了。阿默從墻縫里取出報告，遞過去：“一定要送到。”

聯絡員點點頭，將一個藥包塞給他：“這是李老板之前配的消炎藥，記得涂。”

阿默接過藥包，指尖觸到一片溫熱——那是李老板早就準備好的。

走出閣樓，法租界的電車“叮叮”地駛過，載著睡眼惺忪的乘客。阿默看著電車遠去的方向，心里清楚，回春堂的中藥味再也飄不到這條街了，但那些熬在藥罐里的勇氣，會像種子一樣，在更多人心里發芽。

他往小李藏身的地方走，腳步雖然有些瘸，卻比來時更穩。藥鋪的暗戰結束了，但戰爭，才剛剛露出最猙獰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