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戶區的雨總帶著股煤煙味，像是從家家戶戶的煙囪里擰出來的。阿默蹲在自家那扇掉了漆的木門前，手里攥著從回春堂帶出來的藥包，指腹蹭過粗糙的紙皮，能摸到里面藥膏的涼意。門虛掩著，露出條縫，里面飄出熟悉的艾草味——那是母親總在潮濕天點燃的，說能驅邪。

他推開門時，母親正坐在灶臺前納鞋底，昏黃的油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鬢角的白發比上次見時又多了些。聽見動靜，母親抬起頭，手里的針線“啪嗒”掉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你……你的腿？”

阿默這才想起忘了涂“爛瘡膏”，傷口的紗布滲著血，在粗布褲腿上洇出深色的印子。他慌忙想藏，卻被母親一把抓住手腕，她的手像枯樹枝，指甲縫里還沾著煤渣，力氣卻大得驚人。

“跟媽說實話，你到底在干什么？”母親的聲音發顫，眼淚順著眼角的皺紋往下淌，“上次你說拉黃包車傷了腿，這次又中了槍，你當我老糊涂了？”

阿默的喉嚨像被堵住，張了張嘴沒說出話。系統的藍色方框在眼前閃爍，提示“檢測到目標情緒激動，心率120次/分鐘，血壓升高”，卻給不出任何安慰的辦法——有些坎，只能自己邁。

“我……”他剛想說“跟人打架”，卻被母親打斷：“別騙我了?！彼龔脑钐爬锾统鰝€燒焦的布團，展開來，是半張被火燎過的字條，上面還能看清“軍火”“碼頭”幾個字——是他上次匆忙中沒銷毀的情報碎片。

“我都知道了?！蹦赣H的眼淚掉得更兇，卻用力抹了把臉，“你爹當年就是跟青幫混，最后被人一槍崩在黃浦江里，我以為你能安安分分過日子，沒想到……”

“媽，我跟他們不一樣！”阿默急了，抓住母親的手，“我不是為自己，是為了……”

“為了不讓更多人跟你爹一樣，是嗎？”母親看著他的眼睛，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你跟你爹年輕時一模一樣，眼里有股犟勁?！彼酒鹕恚驳紫旅?，搬出個積滿灰塵的木箱，打開來，里面是用油布包著的東西，層層疊疊裹了七八層。

“這是你爹當年留下的銀元，我攢了一輩子，本想給你娶媳婦用?！蹦赣H把油布包塞進阿默懷里，沉甸甸的，“現在看來，用在正途上更好?！彼D了頓，指著墻上的祖宗牌位，“你爺爺是秀才，當年跟洋人打仗死在大沽口，你爹走錯了路，但你不能。記住，別學那些欺負人的，要做對得起祖宗的事?！?

阿默抱著銀元，感覺有千斤重。油布上還留著母親的體溫，混著煤煙和艾草的味道，是他從小到大最熟悉的氣息。他突然跪在地上，“咚”地磕了個響頭：“媽，我對不起你。”

“起來。”母親拉起他，替他拍掉膝蓋上的灰，“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拿著錢快走，去你該去的地方，別讓媽看見你被人抓走?！彼⒛陌だ锶藥讉€窩頭，又把那件打了補丁的棉襖疊好放進去，“夜里冷，穿上?！?

阿默點點頭，轉身要走，卻被母親拉住。她從頭上拔下根銀簪子，塞進他手里：“這是我陪嫁的，能換點錢。實在不行，就往南走，聽說那邊有咱們自己的隊伍?！?

他攥緊銀簪子，冰涼的金屬貼著掌心，像母親沒說出口的牽掛。走到門口時，母親突然喊住他：“阿默。”

“哎。”

“活著回來?！蹦赣H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敲在心上。

阿默沒回頭，怕一回頭就邁不開腿。他拖著傷腿走進雨里，棚戶區的燈一盞盞滅了，只有自家的油燈還亮著，像黑夜里的一顆星。

第二天清晨，他在法租界的聯絡點收到消息：回春堂的李老板犧牲了，被76號的人打斷了腿，扔在黃浦江里。阿默的手猛地攥緊，指節泛白——李老板是為了保護他才死的。

“還有個壞消息?！甭摻j員的聲音很低，“你家被抄了，你母親……被76號的人抓走了，說她‘窩藏共匪’。”

阿默的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重錘砸中。他想起母親塞銀元時的手，想起她眼里的淚，想起那句“活著回來”，突然拔腿就往棚戶區跑，被聯絡員死死拉?。骸澳慊厝ゾ褪撬退?！76號的人就在那兒等著抓你！”

“那是我媽！”阿默紅著眼嘶吼，像頭受傷的野獸。系統的藍色方框瘋狂閃爍，提示“76號在棚戶區設下三重埋伏，趙老四親自帶隊，威脅等級極高”，可這些數字此刻都變成了扎眼的刺。

“我知道她是你媽！”聯絡員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但你現在沖回去，不僅救不了她，還會把自己搭進去，讓她白白犧牲！”

阿默的力氣瞬間泄了，癱坐在地上，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他想起小時候，母親總把窩窩頭的尖給他吃，自己啃剩下的硬渣；想起冬天把他的腳揣在懷里暖著，自己的手凍得像紅蘿卜；想起她無數個夜晚坐在油燈下等他回家，哪怕他只是去巷口玩彈珠。

“我該怎么辦……”他喃喃自語，聲音像破碎的玻璃。

聯絡員遞給她一塊毛巾：“老顧傳信，說你母親是條硬漢子，76號暫時不會動她，想逼你現身。我們得想個萬全之策，既能救她，又能端掉76號的埋伏。”

阿默擦干眼淚，站起身。母親的話在耳邊回響：“做對得起祖宗的事?！彼溃F在不是哭的時候，母親用自己換了他的命，他不能讓這份犧牲白費。

“我要去76號?！彼f，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的黃浦江，“但不是去送死?！?

系統的藍色方框突然彈出新的提示：“檢測到用戶強烈的保護欲，觸發‘親情羈絆’效應，‘聲波探測’功能臨時強化，可穿透76號三層墻體。”

阿默看著提示，握緊了手里的銀簪子。那上面還留著母親的體溫，像團火，燒得他心口疼，卻也燒得他眼睛亮。

他要去救母親。用他的槍，他的腦子，還有母親用命換來的……活下去的勇氣。

雨又開始下了，打在聯絡點的窗戶上，噼啪作響。阿默的影子映在墻上，比來時更瘦，卻也更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