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間的空氣凝滯如冰，唯有窗外偶爾掠過的夜風，嗚咽著穿過狹窄的弄堂，帶來一絲凄冷。阿默靜坐在唯一的破舊木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幾不可聞的嗒嗒聲，與他腦海中奔騰洶涌的思緒形成鮮明對比。

“夜鶯”電臺的毀滅、發報員的壯烈犧牲、密碼本落入敵手并可能早已泄露的噩耗……如同一連串沉重的打擊，幾乎要將人壓垮。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清晰地指向那個看似柔弱的旗袍店老板娘。她的背叛，已不再是猜測，而是用同志的鮮血烙下的鐵證。

復仇的火焰在他胸腔里冰冷而熾烈地燃燒，但他強行將這怒火鍛造成更銳利的武器。清除叛徒是必須的，但更重要的是，要通過她，揪出那個深藏在根據地心臟、代號“漁夫”的內鬼。這需要耐心，需要布局，需要一個讓她和她的主子都無法抗拒的誘餌。

然而，就在他精心構思這個反間計的細節時，系統的警報毫無征兆地再次尖鳴，打斷了他的沉思。

【環境監測警報：檢測到異常化學污染物濃度周期性峰值！】

【污染物成分光譜分析：高度匹配二氯二乙硫醚（芥子氣）特征譜線及部分水解/降解產物。】

【濃度水平：當前環境擴散濃度低于立即致死量，但遠超安全標準，具有顯著累積毒性和環境殘留危害。】

【污染源定向追蹤：波動源位于城市西北遠郊，方位角指向：嘉定、南翔交界區域。】

【數據庫關聯檢索：該區域登記備案有日軍“東亞榮養株式會社”生產基地，對外宣稱生產軍用營養罐頭、維生素制劑及清酒。】

“東亞榮養”？芥子氣？

阿默的脊背瞬間挺直，一股寒意從尾椎直沖天靈蓋。他太清楚“芥子氣”這三個字意味著什么——那是一戰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毒劑之王”，是能造成皮膚、眼睛、呼吸道嚴重糜爛壞死的魔鬼，痛苦漫長而致命。日本人竟然在上海的近郊，秘密生產或儲存這種東西？還偽裝成“營養品”工廠？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情報戰，這是徹頭徹尾的反人類罪行！一旦發生大規模泄漏，或是日軍在戰局不利時狗急跳墻投入使用，方圓數十里將成為人間地獄！

必須拿到證據！將日寇這滅絕人性的罪行徹底曝光于天下！

這個念頭瞬間壓倒了一切個人恩怨。系統升級后亟待檢驗的力量，仿佛就是為了應對此刻這般猙獰的黑暗。

行動！立刻行動！

他迅速換上一身更不起眼的苦力短打，用系統調配的藥水進一步改變膚色和膚質，增添風霜勞碌的痕跡。通過刀疤強殘存的關系網（支付了最后一根小黃魚），他很快獲得了關于“東亞榮養所”的更多零碎信息：戒備異常森嚴，由一支直屬日軍參謀本部化學兵部隊的分隊看守，招募的中國勞工僅限于最外圍的搬運、挖掘、清潔工作，核心區域連只蒼蠅都難飛進去，而且所有勞工下工前都必須經過嚴格的沖洗和檢查。

潛入難度極大。但唯有潛入，才能接觸到核心證據。

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身份掩護，就是成為那些被迫在毒巢邊緣掙扎求生的勞工之一。

幾天后的一個凌晨，天色未明，寒氣刺骨。“東亞榮養所”那高達三米、拉著電網的磚墻，在荒蕪的田野間如同巨大的墓碑。銹跡斑斑的大鐵門前， already聚集了百來個面黃肌瘦、眼神麻木的男人。他們裹著破舊的棉襖，在晨霧中瑟瑟發抖，等待著命運的篩選。

阿默混跡其中，微微佝僂著背，臉上涂滿了灰塵，眼神模仿著周圍人的空洞與絕望。系統的【生物電場模擬】（初級）悄然運行，干擾著低水平的生物特征直覺判斷。

“排隊！檢查！快點！”日本兵呵斥著，牽著狼狗的漢奸翻譯狐假虎威地催促。

檢查比想象中更粗暴。日本軍醫戴著口罩和橡膠手套，像檢查牲畜一樣掰開勞工的嘴看看牙齒，捏捏胳膊檢查肌肉，更多的是用警惕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人。狼狗齜著牙，在人群腿邊嗅來嗅去。

輪到阿默。他垂下眼瞼，伸出粗糙的雙手。軍醫粗略一看，又示意他張口，隨即不耐煩地揮揮手。狼狗在他腳邊停留了片刻，鼻翼翕動（系統模擬釋放出疲憊、饑餓和泥土的生物電信號），似乎有些困惑，但最終被士兵拉走了。

“進去！不準交頭接耳！不準東張西望！違令者，死！”漢奸翻譯尖著嗓子喊道。

沉重的大鐵門嘎吱作響，打開一道縫隙。阿默隨著人流，低著頭，踏入了這座魔窟。

門內的世界，與門外并無太大不同，只是更加壓抑。空曠的場地上散布著數十棟低矮的廠房和倉庫，高大的煙囪冒著灰白色的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復雜而令人不安的氣味——劣質食物的餿味、化學溶劑的刺鼻味、煤煙味，以及一種極其微弱、卻仿佛能鉆入骨髓的甜膩臭味，像是腐爛的大蒜混合了爛蘋果。

芥子氣的特征氣味！雖然被其他氣味極力掩蓋，但逃不過系統的敏銳捕捉。

【檢測到環境中有低濃度芥子氣分子殘留。開啟內循環呼吸過濾（持續能量消耗）。警告：皮膚接觸亦存在風險。】

阿默心中一凜，更加提高了警惕。他被分到一個小組，任務是跟著一輛卡車，將一堆沉重的木箱從火車站臺搬運到三號原料倉庫。箱子很沉，上面印著日文和德文的化學品名稱，還有許多骷髏頭和高危警示標志。

他沉默地扛著箱子，目光卻透過低垂的眼簾，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將周圍的一切納入系統分析：

【聲波探測：繪制廠區布局、地下管道流向、守衛巡邏路線及間隔。】

【熱成像掃描（穿透模式）：區分各廠房功能。東北角區域數棟廠房熱源異常（高溫反應釜），且有大量穿著特殊防護服的人員活動（與外界溫差顯著）。】

【環境采樣分析（空氣、土壤微粒）：持續監測芥子氣濃度梯度，濃度向東北角區域顯著遞增。】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那個方向——日軍的化學毒劑生產核心區！

然而，那里哨卡林立，甚至設有消毒通道，普通勞工根本無法靠近。他所在的搬運隊，活動范圍被嚴格限制在外圍。

中午，勞工們被驅趕到一個四面透風的破棚子里吃飯。依然是冰冷的雜糧窩頭和看不見油花的咸菜湯。阿默蹲在角落，默默咀嚼著，耳朵卻捕捉著看守閑聊的碎片化信息。

“……三號線最近產量上去了……”

“……那批新到的催化劑……多虧了……”

“……晚上排污注意風向……上次差點惹麻煩……”

突然，兩個穿著校級軍官制服、從核心區方向走來的日本人的對話片段，隨風飄入他 enhanced的聽覺中：

“…………‘漁師’（ryoushi）が提供した技術顧問……催化效率提升了百分之二十……司令官閣下非常滿意……”

（“……‘漁夫’提供的技術顧問……催化效率提升了百分之二十……司令官閣下非常滿意……”）

漁夫（ryoushi）？！

阿默的呼吸驟然停止！心臟如同被重錘擊中！

這個名字！這個代號！竟然出現在這里！出現在日軍化學武器工廠的核心區域！不僅泄露情報，竟然還直接為日軍的毒氣生產提供技術支持？！派遣技術顧問？！解決生產難題？！

滔天的怒火混合著徹骨的寒意，瞬間席卷了他！這個藏匿在同志之中的惡魔，其罪行早已超越了叛徒的范疇，他是整個人類的公敵！

必須拿到證據！光有系統的探測數據不夠，必須有無法抵賴的影像、文件！必須將“漁夫”與這樁反人類罪行牢牢釘死！

下午的勞作變得更加艱難。憤怒在胸腔燃燒，但理智告訴他必須忍耐。機會需要等待，也需要創造。

臨近傍晚，一次“意外”終于降臨。在搬運一批印有“易碎”標志的玻璃容器時，阿默“腳下不慎”被一根突出的鋼管絆倒，整個人向前撲去，肩上的木箱重重摔落在地！

“哐啷——咔嚓！”

木箱破裂，里面填充的稻草和碎紙屑飛濺開來，幾個玻璃容器摔得粉碎，刺鼻的化學液體流淌一地，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股更濃烈的怪異氣味。

“八嘎！蠢貨！廢物！”監工的日本軍曹勃然大怒，沖上來對著倒在地上的阿默就是一陣拳打腳踢，皮鞋狠狠踹在他的背上、肋部。

阿默蜷縮著身體，發出痛苦的呻吟，承受著擊打。就在這混亂的瞬間，在身體和破碎木箱的掩護下，他那只未被壓住的右手，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和精度動了！

一枚只有襯衫紐扣大小、超薄型的特種合金鏡頭（系統空間內僅有的高精尖裝備之一）從他袖口滑出，精準地嵌入他中指指套的一個微小凹槽。他的手指如同最穩定的機械臂，借著身體因挨打而產生的自然顫動，飛快地掃過破碎的容器標簽、流出的液體、木箱上的貨運單據、以及聞聲趕來、穿著全套防護服的技術人員腳上的特制靴底花紋……

“咔嚓…咔嚓…咔嚓…”一連串極其輕微、幾乎被毆打聲和呵斥聲完全掩蓋的高速快門聲響起。微型相機以驚人的效率記錄下了一切。

“拖走！關禁閉！等工頭回來再狠狠收拾他！”軍曹打累了，喘著粗氣吼道，厭惡地揮手。

兩個漢奸工頭上前，粗暴地將似乎被打得半死的阿默拖起來，朝著廠區西北角一個用來關押犯錯勞工和臨時堆放雜物的磚石小屋走去。

禁閉室！那里更靠近廠區邊緣，也更接近系統探測到的地下排污管道出口！

他被狠狠扔進黑暗潮濕的禁閉室，鐵門哐當一聲從外面鎖上。屋里堆著些破麻袋和生銹的鐵器，彌漫著一股霉味和更濃的化學異味。

阿默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背上和肋部傳來陣陣鈍痛，但精神卻高度亢奮。剛才冒險拍下的影像，極其珍貴。

但他還需要更直接的證據——排污口的影像。那才是污水滔天的鐵證！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天色徹底黑透，廠區里的燈光亮起，探照燈的光柱在夜空中交叉掃視。巡邏隊的腳步聲更加清晰。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禁閉室的鎖對他而言形同虛設。【鎖具已破解。】他無聲地弄開了門栓。

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他溜出禁閉室，按照系統規劃的最優路徑，借助堆放的原料桶和建筑物的陰影，快速向西北角移動。越靠近廠區邊緣，那股甜膩惡心的臭味越發濃烈刺鼻，即使有系統過濾，也感到眼睛和呼吸道開始出現輕微的灼刺痛感。

終于，穿過一片枯死的灌木叢，他看到了那個隱藏在陡坡下的巨大水泥排污口。直徑近一米的粗大鐵管，正如同巨獸的腸道般，汩汩地向外噴涌著粘稠、暗黑、泛著詭異油光的液體，直接注入一條通往遠處河流的溝渠。所過之處，土壤變成詭異的黑褐色，草木盡數枯死，甚至連石頭都被腐蝕得坑坑洼洼。死亡的氣息濃郁得幾乎令人窒息。

阿默強忍著生理上的強烈不適和心中的憤怒，迅速尋找最佳角度。他再次啟動那枚微型相機，冷靜地拍攝著排污口的全貌、噴涌的毒液、被摧毀的環境……

就在他全神貫注于取證時，極度敏銳的聽覺捕捉到一絲異響——不是巡邏隊規律的腳步聲，而是更輕、更謹慎，仿佛刻意壓低的……靴子踩碎枯葉的聲音？來自側后方！

中計了？！這不是意外遭遇！

幾乎在念頭閃過的同時！

“砰！”

一聲清脆的槍聲劃破夜空！子彈打在他身旁的水泥管上，濺起一串火星！

“在那里！抓住他！”生硬的日語吼聲響起！

不是巡邏隊！是埋伏！有人早就料到可能會有人來探查排污口！

暴露了！

阿默沒有任何猶豫，身體如同被壓緊的彈簧般猛地向側前方撲出，直接滾入那條充斥著致命毒液的排污溝渠！

“砰！砰！砰！”更多的槍聲響起，子彈追射入粘稠的污水中，發出噗噗的悶響。

冰冷、粘膩、具有強烈腐蝕性的毒水瞬間浸透了他的衣服，灼痛感透過布料傳來！【警告！高濃度芥子氣溶液接觸！緊急屏障能量急速消耗！】

他顧不上鉆心的疼痛，奮力向下游潛游。污水能見度為零，毒性強烈，追兵顯然不敢輕易下水，只是沿著溝渠岸邊瘋狂射擊、叫喊，更多的腳步聲和哨聲從廠區方向傳來。

阿默憋著氣，憑借系統的指引和強大的求生意志，在黑暗惡臭的毒水中拼命向前游動。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槍聲和叫喊聲變得遙遠，他才在一個長滿蘆葦的河灣處掙扎著冒出頭。

劇烈地咳嗽，嘔吐出嗆入的毒水，眼睛刺痛難忍，裸露的皮膚火辣辣地疼。他艱難地爬上岸，癱倒在泥濘中，渾身沾滿漆黑粘稠的毒液，散發著濃烈刺鼻的死亡氣息，前所未有的狼狽。

他急促地喘息著，第一時間檢查胸口——那枚微型相機被妥善地保護在內層防水油布包里，完好無損。

證據還在。

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個貼身綁著、用于存放剩余金條的防水腰包！

手感不對！腰包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可能是翻滾下水時被水下的尖銳物劃破，也可能是被子彈擦過！里面剩下的六十四根小黃魚（約合6.4根大黃魚），全部遺失在了那污濁致命、暗流涌動的毒水之中！

巨大的損失讓他心頭猛地一沉，一陣肉痛。這些金條是系統未來升級和行動的重要保障。

但旋即，他緊緊握住了胸口的相機。

金條失去了，可以再想辦法。但這份用命換來的、揭露日軍化學戰罪行和關聯“漁夫”的鐵證，是無價的。

他掙扎著站起身，望向遠處“東亞榮養所”那片依舊燈火通明、卻散發著地獄氣息的建筑群，眼神冰冷徹骨，比這冬夜的寒風更甚。

失去了金條，換來了將戰犯送上絞刑架的籌碼。

這筆債，他會用敵人百倍的鮮血和毀滅來償還。

現在，他必須立刻離開這里，找到安全的地方處理身上的毒劑創傷，然后……是時候讓那條毒蛇，為她和她主子的罪行，付出最終的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