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廳大廳。
這名親信趾高氣昂地站在眾位外堂身前,左右環顧打量,伸出手開始指指點點。
“你,你,還有你。組成第一小隊。”
“你,還有那個誰,你們是第二小隊.....”
十余分鐘后,分隊完畢。陳仁被分到了第五隊,隊長名叫賈奕,是歌廳的老人,此外還有三個隊員。
“第一到第三隊看場子,第四第五隊出去巡邏。要是碰上斧頭幫的人,就立刻回來匯報!”
親信沒有解散眾位外堂,而是轉身蹬蹬地跑上二樓,向經理阿澤匯報后,這才再度跑下來,神氣揮手道。
“準備去吧!七點開廳!”
隨著他話音落下,眾人散開,第五隊小頭頭賈奕轉過身來,看著幾名隊員說道。
“走,先去倉庫拿些家伙事!”
賈奕四十來歲,身材中等,常穿補丁布衣,習慣叼著牙簽。他煙癮大,又沒錢抽,癮上來了就用牙簽扎自己控制。
一行人來到后院倉庫,拿了示警口哨和棍子、刀片,藏在身上,然后直接從后門出去,開始巡邏起來。
夜巴黎歌舞廳有三條臨街,兩條是大路,一條是后面的小路。重點巡邏的地方就是這條小路。
巡邏枯燥,沒一會便有人開始小聲說話,賈奕也不喝阻,到最后竟然就屬他滔滔不絕。
“這斧頭幫啊,在咱們歌舞廳周邊開了兩處據點,他們的人手加在一起得有三十來號,比我們都多!”
有人疑惑問道。“賈哥,那澤哥怎么不主動出手,叫上其他場子的人,一塊砸了斧頭幫??”
賈奕搖頭,臉上浮現出一抹神秘。
“哪有那么簡單!我聽說斧頭幫進租界是給華總探長納了投名狀的!就算不是投名狀,也肯定有合作!”
“所以澤哥之前才沒有主動出手,他也是要聽上面老板的呢!”
“不過現在....就不好說了。斧頭幫殺了我們的人,澤哥不報復別人怎么看他?”
有幫眾問道。“那...什么時候去報復呢?”
賈奕繼續道。“這要等大佬們在茶樓里談判拉扯,他們那邊出了結果,才輪到我們這些馬仔沖撞廝殺。”
陳仁不動聲色地默默聽著,時而開口附和,時而詢問兩句。其實有時候,從普通幫眾嘴里,也能探到不少信息,分析后能得出一些有價值的情報。
雖然不多,可能只有寥寥數句,但也能在關鍵時刻幫助堪破迷霧。
巡邏到了凌晨,眾人都早已疲憊,聊天也沒有精神,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
掃向周圍的視線變少,向歌舞廳方向的張望變多,顯然都是在等著霓虹牌被關掉——什么時候霓虹燈牌關了,那就是歌舞廳沒客人,準備下班了。
再度轉過街角,來到小路,走了半截,前面忽然出現一抹寒光。
隊伍中有帶著驚疑的聲音響起。
“你們快看,那是什么!?”
陳仁此刻也有些疲憊,他聽到聲音抬頭看去,前面隔著二三十米的位置,黑暗中有幾抹隱隱寒光乍現。
賈奕在最前邊低著頭走著,他聞聲抬頭看去,看到寒光的瞬間就認出了那是刀,他當場一個激靈,牙簽被嚇得掉在地上。
“是刀!快跑!!”
眾人聞言俱是一驚,然后頓如驚獸般轉身向后逃竄。
夜里看不清楚,連對方多少人都不知道,貿然沖上去是送死,直接跑喊人來才是正解。
這時寒光閃現的位置也傳出一聲怒喊。
“上!砍瓜佬!”
眾人頓時間跑得更快了。
然而巡邏半晚,眾人體力都消耗不少,跑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只能聽著雜亂腳步和叫罵越來越近。
小頭頭賈奕咬牙爆發,超過了幾人,他急促喘息,心里慶幸自己街頭跑路經驗豐富。不需要跑多快,但只要比自己人跑得快,刀就落不到自己身上。
他心里暗道。
兄弟們堅持住,等我叫人回來.....
被他超過的幾人更為慌亂,末尾的人絆到東西,哎呦一聲跌倒在地,滾了幾個圈還沒站穩,就被追上來的人拳打腳踢。
這時前面又出現兩道刀光。
賈奕心中叫苦,但隨后強打精神,高聲喊道。
“前面有人!兄弟們準備干他們!”
陳仁緊跟在他身后,聽到他的聲音,但卻沒見他抽刀,當即眉頭一揚。而身后的兩人卻速度放緩,應聲將刀從腰邊抽出來。
“殺!!”
距離刀光還有十幾米,賈奕猛的發出極有氣勢的怒喊,仿佛真的要拼命搏殺一般。
持刀人被震懾,下意識朝兩邊退了幾步,借著這露出的空檔,賈奕一個躍身,竄了出去。
陳仁跟在他身后早有猜測,當下也一個騰躍,緊跟著他跳出了包圍。這時敵人反應過來,頗為惱怒地重新合圍。
“先砍后面的人!”
.........
跑出小路,大路上再無埋伏。賈奕這才放緩腳步,氣喘吁吁,他朝后望了一眼,看到陳仁心里直驚訝,沒想到陳仁竟然也能跑出來。
“好小子!”
賈奕感慨一聲,然后從兜里掏出口哨,尖銳的哨音立刻響徹空曠寂靜的大路。
另一支巡邏隊伍就在不遠處,他們聽到示警立刻趕來,賈奕說了情況,這支巡邏隊看著黑暗的小路,聽著里面隱隱傳來的哀嚎也遲疑不敢進入。
七分鐘后。
得到匯報的歌舞廳經理阿澤,帶著廳里所有外堂趕了過來。
聽賈奕講了情況,他面色陰沉,抽出砍刀冷聲道。
“跟我進去!”
就在這時。
忽然從小路路口涌出了十幾名穿著黑色短打,胸前或胳膊上露出精致小斧紋身的人。
“瓜佬!還想找我們麻煩?也別過兩天了,現在就給你們教訓!”
“上!”
經理阿澤聞言微怔,自己傍晚時才透露準備找斧頭幫麻煩的想法,怎么就傳到他們耳朵里了?
難不成外堂里有眼線?
此刻斧頭幫眾人已叫喊著拼殺過來,阿澤來不及多想,立刻倉促道。
“殺!”
兩方人馬碰撞到一起,喊殺聲和刀斧碰撞聲響徹夜空,方圓三十米內瞬間淪為修羅場,外堂砍刀捅進斧頭幫眾的后腰,但隨即就被飛斧砸中,吃痛跪倒在地。
陳仁哪里見過這般血肉橫飛的場景,他有些慌亂,但目光忽而掃到賈奕,見他正在外圍跟一名斧頭幫眾邊打邊跑。
當即如獲至寶。
提著刀朝那邊跑過去。
“賈哥,我來幫你!”
那邊的賈奕看到陳仁直朝這邊跑來,立刻急了。
“你不要過來啊!!”
他對面的斧頭幫眾見有外人跑來打破默契,臉色當即黑了下去,手中斧頭揮舞的也更用力了。
.....
拼殺持續了十分鐘。
幾名捕房巡捕騎著自行車匆匆趕到。
“都不準動!放下武器!”
在巡捕警棍和左輪手槍的威懾下,兩方人馬放下武器。
領頭巡捕皺眉看著滿地血污,走到歌舞廳經理阿澤身前。
“怎么回事!都說了這兩天別搞械斗!”
阿澤抹了把臉上的血,冷聲道。“是他們先動手的!”
領頭巡捕聞言轉身,舉著左輪,逼近斧頭幫眾人,嚴肅喝道。“誰帶的頭?站出來!”
斧頭幫中一名滿臉橫肉的壯漢站出來。“我們只是路過,這幫瓜佬先抄家伙,我們總不能站著挨砍吧?”
阿澤聞言大怒,指著小路方向吼道。“放屁!你們的人埋伏在小路偷襲,我手下現在還躺著三個!”
他轉身對巡捕道。“這事必須查清楚!斧頭幫先壞了租界的規矩!”
領頭巡捕瞇起眼,目光在雙方之間游移。他自然知道斧頭幫背后有華總探長的影子,但夜巴黎歌舞廳有幫派背景,單論在法租界關系,比斧頭幫還深。
其中關系錯綜復雜,處置不好,反倒可能引火燒身。
“都帶走!”李探長最終一揮手,“押回捕房錄口供!誰再敢動手,別怪子彈不長眼!”
.......
混亂中,陳仁瞥見賈奕正捂著流血的手臂往巷子里溜,想了想,他也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