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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舊物牽魂

蕭執那句“反應倒是…快得很”,如同淬了冰的細針,精準地刺向蘇柔最緊繃的神經。

偏廳內空氣瞬間凝滯,窗外潺潺的水聲仿佛也屏住了呼吸。

蘇柔的心臟在胸腔里猛地一撞,幾乎要躍出喉嚨。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蕭執那如有實質的目光,牢牢鎖在她臉上,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他在等她的解釋,一個關于“溫婉繡娘”為何擁有不凡身手的解釋。

電光火石間,無數念頭在她腦中飛轉。否認?在蕭執這種人精面前,徒增嫌疑。

坦白身世?無異于自投羅網!

唯一的生路,是半真半假,編織一個既能解釋身手,又不會暴露核心秘密的“故事”。

她臉上迅速掠過一絲恰到好處的驚惶與后怕,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嚇到,隨即又強自鎮定下來,微微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劫后余生的脆弱:

“大人明察…那晚畫舫之上,刀光劍影,生死一線,民女…民女當時魂飛魄散,腦中一片空白。”

她抬起眼,眸中泛起一層薄薄的水光,看向蕭執的眼神帶著幾分無助與真誠。

“實不相瞞,民女幼時體弱多病,家父憂心,曾重金延請一位云游的方外道姑在府中居住數年,教導民女一些強身健體、修身養性的吐納導引之術。那位仙師言道,此術習之可固本培元,遇險時或能激發潛能,反應快些…民女只當是強身之法,從未想過真能派上用場。那晚見刺客兇殘,老先生危在旦夕,不知怎地…身體便自己動了…事后回想,亦是心有余悸,只覺僥幸萬分。”

她說著,身體還配合著微微瑟縮了一下,將一個被嚇壞又僥幸逃生的閨秀形象演繹得入木三分。

她將“身手”歸結為強身健體的“導引之術”,且是“激發潛能”的偶然反應,弱化了其攻擊性和系統性。

同時點出“救人”的動機,占據道德高地。幼時體弱、父親延請道姑,這些都是可以查證卻又難以證偽的細節,為謊言增添可信度。

蕭執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那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不起波瀾,也讓人窺不見底。他手指的敲擊聲不知何時停了,只是靜靜地看著蘇柔表演。

沉默,是最大的壓力。

蘇柔的心懸到了嗓子眼,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維持著最后的清醒。她能感覺到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

就在她以為這沉默會無限延長,幾乎要撐不下去時,蕭執終于移開了目光,重新落在那堆賬冊上,聲音聽不出喜怒:

“導引之術…強身健體,倒也不錯。”

他語氣平淡,仿佛剛才那致命的質問只是隨口一提。

“蘇家的賬冊憑證,留下。核查之事,鹽課司自有章程,結果出來,自會知會。”

他既未表示相信,也未表示不信,甚至沒有再追問那道姑的細節。

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反而讓蘇柔更加不安。如同鈍刀子割肉,不知何時會落下致命一擊。

“謝…謝大人。”蘇柔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深深福了一禮,“民女告退。”

她幾乎是強撐著維持著平穩的步伐,帶著蕓香,在蕭執那無形的壓力注視下,一步步走出了聽濤軒。

直到踏出鹽運司衙門那沉重的黑漆大門,被外面喧囂的市井氣息包圍,她才感覺重新活了過來,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小姐,您沒事吧?那位蕭大人…太嚇人了!”

蕓香心有余悸地小聲問。

蘇柔搖搖頭,沒有回答。蕭執的懷疑,如同懸頂之劍。

鹽引之事,更是懸而未決。

蘇家,依然在風雨飄搖之中。

回到蘇府,蘇柔并未將鹽運司的遭遇和盤托出,只對蘇明遠說已遞交了憑證,需靜候核查結果。蘇明遠雖憂心,卻也無可奈何。

表面的平靜下,蘇柔心中的危機感卻前所未有的強烈。

蕭執像一條蟄伏在暗處的毒蛇,隨時可能發出致命一擊。

她可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復仇的線索,必須加快!

她想到了那位“北邊老行商”提供的線索——十年前那批失蹤的軍需藥材,以及可能隱藏在姑蘇城內的、某個被抄家官員的遺孀。

這條線雖然模糊,卻是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李娘子”

蘇柔在柳煙閣的雅室里,低聲吩咐。

“你想法子,幫我查一個人。十年前左右,姑蘇城內,可有哪戶官宦人家因貪墨被抄家,其主母僥幸未被沒入教坊,而是隱姓埋名流落市井?尤其…其丈夫可能經手過軍需藥材調撥。”

李娘子是蘇府老人,也是蘇柔母親當年的陪嫁丫鬟,知曉部分內情,對蘇柔忠心耿耿。她聞言神色一凜,鄭重地點點頭:

“小姐放心,老奴這就去辦。姑蘇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要人還在,總能尋到些蛛絲馬跡。老奴認識幾個在衙門做過事的老人,還有些三教九流的路子…”

“務必謹慎。”

蘇柔叮囑道:

“寧可慢,不可錯,更不能打草驚蛇。”

“老奴明白。”

等待的時間是煎熬的。

蘇柔一邊打理繡閣生意,應付著張夫人等官眷的繡樣要求,一邊心神不寧地等待著李娘子的消息。

她時常會拿出那枚貼身收藏的柳枝玉簪,冰冷的觸感是她力量的源泉,也是仇恨的警鐘。

指尖摩挲著簪身上那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暗紅印記,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那個火光沖天、鮮血淋漓的雪夜。

父親被押走的背影…忠叔嘶啞的叮囑…

“活下去!報仇!”

蕭執那雙審視的、冰冷的眼睛,與記憶中父親最后悲愴而決絕的目光重疊,讓她心如刀絞,恨意翻騰。

幾日后,一個細雨蒙蒙的黃昏。李娘子腳步匆匆地回來了,臉上帶著一絲疲憊,更多的卻是壓抑的激動。

她屏退左右,將蘇柔引至繡閣最里間的僻靜處。

“小姐,有眉目了!”

李娘子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顫抖,“查到了!十年前,確實有個從六品的漕運小官,叫周顯,因貪墨軍需款項被抄家問斬。

家產充公,女眷本該沒入教坊司,但其正妻王氏,據說在抄家前就‘病故’了,尸首都沒見著!當時就有人疑心是金蟬脫殼!”

蘇柔的心猛地一跳:

“王氏?確定嗎?軍需款項?具體貪墨的是什么?”

“確定!老奴托了刑房舊人,偷偷查了當年的卷宗抄錄!貪墨的正是撥往北疆的一批藥材款項!卷宗上寫得含糊,只說是‘以次充好,克扣銀兩’,但數額不小!”李娘子眼中閃著光,“更關鍵的是,老奴打聽到,這周顯有個遠房表親,就在咱們姑蘇城西的柳條巷開著一家小小的雜貨鋪!當年周家出事前,似乎有女眷投奔過那邊,但很快就沒了音訊!老奴讓人遠遠盯著那雜貨鋪幾天,發現那鋪子的老板娘,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深居簡出,很少露面,但偶爾露出的半張臉…依稀能看出些當年官家夫人的影子!而且,她似乎…有很重的咳疾!”

深居簡出!咳疾!蘇柔眼中寒光一閃。

十年前,父親柳擎天麾下確實爆發過一場蹊蹺的時疫,導致非戰斗減員嚴重,這也成了后來構陷他“貽誤軍機”甚至“通敵投毒”的罪名之一!

難道…那批被貪墨的、以次充好的藥材,就是源頭?這王氏,是知情者?還是…參與者?

線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周顯”、“王氏”、“貪墨藥材”、“北疆時疫”這幾個關鍵詞,隱隱串起了一條線!指向那個血腥夜晚背后,更深的陰謀!

“柳條巷…雜貨鋪…”

蘇柔低聲重復著,心中已有了決斷。她不能再等了!

蘇柔她要親自去確認!

這個王氏,很可能就是解開當年柳家冤案一角的關鍵!

“李娘子,準備一下。今夜…我要去柳條巷。”

蘇柔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小姐!太危險了!那地方魚龍混雜,萬一…”

李娘子大驚失色。

“沒有萬一。”

蘇柔打斷她,眼神堅定如磐石,“這是目前唯一的線索。

我會小心。你只需幫我準備好夜行衣物,還有…一些防身的東西。”她指的是迷藥、袖箭等物。

看著蘇柔眼中那熟悉的、近乎執拗的光芒,李娘子知道勸不住,只得憂心忡忡地應下:

“…是,小姐。您千萬小心!”

夜色,如濃墨般暈染開來。蘇府內院早早熄了燈火。

蘇柔換上一身便于行動的深青色夜行衣,將滿頭青絲緊緊束起,用布巾包好。

那枚柳枝玉簪被小心地貼身藏好。

她對著銅鏡,最后看了一眼鏡中那雙在夜色里顯得格外清冷銳利的眼眸。

溫婉的蘇家大小姐消失了,此刻站在這里的,是為了追尋血仇真相而不惜涉險的柳絮。

推開后窗,她如同靈巧的貍貓,悄無聲息地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向著城西魚龍混雜的柳條巷潛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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