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通往鹽運使司衙門的青石板路上疾馳,車輪碾過路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車廂內,蘇柔的心跳如同擂鼓,后背傷口在顛簸中隱隱作痛,更讓她心緒不寧的是蕭執突如其來的召見。
陳鋒策馬跟在車旁,面色冷峻,一言不發,更添幾分壓抑。
沈清秋溫潤的眼眸和那句“萬事小心”猶在眼前,而“赤焰朱砂”、“銷骨散”帶來的巨大沖擊和滔天恨意仍在胸中翻涌。
蕭執此時召見,是福是禍?他是否察覺了她暗中追查禁藥之事?還是軍需案有了新進展?
就在馬車駛入一條相對僻靜的巷道,距離鹽運司衙門僅隔兩條街時——
異變陡生!
“咻!咻!咻!”
三道尖銳刺耳的破空之聲撕裂了午后的寧靜!三道烏光如同毒蛇般,自兩側高墻的陰影中激射而出!目標精準——直指馬車車廂!
“有刺客!保護蘇姑娘!”
陳鋒暴喝一聲,反應快如閃電!他猛地一提韁繩,戰馬人立而起,同時腰間長刀瞬間出鞘,劃出一道凌厲的弧光,精準地磕飛了射向車窗的一支弩箭!
“鐺!”火星四濺!
然而,另外兩支弩箭角度更為刁鉆!一支穿透了車夫的后心,車夫連慘叫都未及發出便栽倒下去!
另一支則“噗”地一聲,深深釘入了拉車駿馬的脖頸!
馬匹凄厲長嘶,劇痛之下徹底失控,瘋狂地揚蹄亂撞!
車廂被巨大的力量帶得劇烈傾斜、翻滾!
“啊——!”
車廂內的蘇柔只覺得天旋地轉,身體被狠狠拋起又砸落,后背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她死死抓住窗框,才沒有被甩出車外,但額頭重重撞在車壁上,眼前金星亂冒。
“蘇姑娘!”
陳鋒目眥欲裂,想要沖過來,卻被兩側高墻上躍下的三道黑影死死纏??!
這三名刺客皆黑衣蒙面,身手矯健,招式狠辣,配合默契,招招致命,顯然訓練有素!他們不求速殺陳鋒,只為將其死死拖??!
與此同時,翻滾的馬車終于“轟隆”一聲側翻在地,激起漫天煙塵!車廂門板碎裂!
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自巷口另一端的陰影中無聲滑出!
他手中握著一柄狹長的、泛著幽藍光澤的淬毒匕首,目標明確——直撲剛從破碎車廂中掙扎著爬出、頭暈目眩、立足未穩的蘇柔!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鉆,封死了她所有退路!正是那晚柳條巷淬毒刀黑衣人的同伙!玄影衛的殺手!
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將蘇柔籠罩!她甚至能看清刺客眼中那毫無感情的殘忍殺意!
重傷未愈的身體根本來不及做出有效閃避,袖箭也因剛才的翻滾不知掉落在何處!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就在那淬毒匕首即將刺入蘇柔心口的千鈞一發之際!
“找死!”
一聲如同寒冰炸裂的怒喝如同驚雷般響起!
一道玄墨色的身影,攜帶著狂暴的勁風和凜冽的殺意,如同神兵天降,自巷口方向疾掠而至!
速度之快,竟帶出了殘影!正是蕭執!
他顯然并非恰巧路過,而是聽到了動靜,第一時間趕來!
他手中那柄古樸的長刀后發先至,帶著開山裂石般的威勢,悍然劈向刺客持匕的手腕!
刀未至,那凌厲無匹的刀風已激得刺客汗毛倒豎!
刺客顯然沒料到蕭執會來得如此之快!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駭,不得不放棄對蘇柔的必殺一擊,手腕一翻,淬毒匕首劃出一道幽藍的弧線,迎向蕭執的長刀!
“鐺——!”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響徹小巷!火星迸射!
刺客只覺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從匕首上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匕首險些脫手!
他借力向后急退,想要拉開距離。
然而蕭執豈會給他機會?
一擊逼退刺客,他身形毫不停滯,如同附骨之疽般貼了上去!
長刀化作一片森冷的刀幕,水潑不進!刀法大開大闔,霸道絕倫,每一刀都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將刺客完全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下!
他顯然動了真怒,攻勢之猛烈,比之畫舫那夜更甚數倍!
那刺客武功雖高,但在暴怒的蕭執面前,竟被完全壓制,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幽藍的匕首在森冷的刀光中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陳鋒那邊,見蕭執趕到并纏住了主刺,心中大定,怒吼一聲,刀法更見狠辣,拼著硬挨一刀,將一名糾纏的刺客劈飛,終于脫身,護在了驚魂未定的蘇柔身前。
“蘇姑娘,你怎么樣?”
陳鋒警惕地盯著四周,急聲問道。
蘇柔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喘息著,額頭被撞破,鮮血順著臉頰流下,后背的傷口更是火辣辣地疼,仿佛又裂開了。
她看著前方與刺客激烈搏殺的蕭執,那玄墨色的身影如同戰神般,刀光縱橫,將致命的攻擊一次次擋在她身前,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劫后余生的后怕、對蕭執及時出現的震驚、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悸動。
那淬毒刀刺客在蕭執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下,漸漸不支。他眼中閃過一絲絕望的厲色,猛地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霧,身上氣勢陡然暴漲幾分,竟是以秘法強行激發潛能!
手中匕首幽藍光芒大盛,不顧自身空門大開,合身撲向蕭執,竟是一副同歸于盡的打法!匕首直刺蕭執心口!
“大人小心!”
陳鋒驚呼!
蕭執眼神冰冷如萬載寒冰,面對這搏命一擊,竟不閃不避!
他手腕一抖,長刀劃出一道玄奧的軌跡,刀尖精準無比地點在刺客匕首的薄弱處!
“叮!”
一聲脆響!灌注了刺客全部力量與劇毒的匕首,竟被蕭執這舉重若輕的一點,硬生生蕩開!
刺客空門大開!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異變再生!
“咻——!”
一道比之前所有弩箭都更細微、更迅疾、更刁鉆的烏光,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蝎之尾,毫無征兆地從巷子深處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射出!
目標并非蕭執,也非陳鋒,而是——靠在墻邊,看似已脫離戰圈的蘇柔!
時機把握之精準,角度之歹毒,顯然還有第四名隱藏的殺手!這才是真正的殺招!
這一箭太快!太隱蔽!
陳鋒的注意力全在蕭執和那主刺身上,蘇柔更是重傷虛弱,反應不及!
眼看那致命的烏光就要洞穿蘇柔的咽喉!
“柔兒——!”
一聲驚怒交加的嘶吼!
是蕭執!
他在蕩開刺客匕首的瞬間,眼角余光瞥見了那道射向蘇柔的死亡之光!
那一刻,他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憑著本能做出了反應!
他放棄了補刀擊殺面前空門大開的主刺,也放棄了任何防御!
身體以一種超越極限的速度和角度,猛地擰轉,如同離弦之箭般,不顧一切地撲向蘇柔!用自己寬闊的后背,擋在了她的身前!
“噗嗤!”
一聲沉悶的利器入肉聲!
那支淬了劇毒的弩箭,狠狠地釘入了蕭執的左肩胛下方!箭尾兀自顫抖!
“呃!”
蕭執身體劇震,悶哼一聲,臉色瞬間慘白!一股麻痹和劇痛瞬間從傷口蔓延開!箭上有毒!
“大人!??!”
陳鋒目眥欲裂,狂吼著撲向那放冷箭的角落!
那主刺見蕭執中箭,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陰狠,毫不猶豫地轉身就逃!
另外兩名被陳鋒擊傷的刺客也強撐著遁入陰影。
陳鋒沖到巷角,只看到一個迅速消失在房頂的黑影,追之不及。
小巷內,死一般的寂靜被濃重的血腥味和殺意籠罩。
蘇柔完全呆住了。她看著擋在自己身前、如同山岳般矗立、肩胛下插著那支兀自顫抖的毒箭的蕭執,看著他瞬間失去血色的側臉和緊抿的薄唇,大腦一片空白。
他…他為了救她…用身體擋了箭?!
他不是一直懷疑她、監視她、利用她嗎?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巨大的沖擊和難以置信的情緒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
她甚至忘記了自身的傷痛,只是呆呆地看著蕭執肩胛下那片迅速被暗紅色浸透的玄色衣料。
蕭執緩緩轉過身,高大的身軀微微晃動了一下,但依舊站得筆直。
他低頭看向蘇柔,深邃的眼眸中沒有了往日的冰冷審視,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劫后余生的慶幸?
未及保護的懊惱?還是…某種更深沉的東西?
“你…”
他的聲音因為劇毒和疼痛而顯得異常沙啞低沉。
“…沒事吧?”他問的是她。
蘇柔的嘴唇顫抖著,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混合著額頭的血跡滾落。她用力搖頭,卻說不出一個字。
因為怕死所帶來的巨大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瞬間淹沒了她。
“大人!您中毒了!”
陳鋒沖回來,看到蕭執肩下的箭和暗色的血,臉色大變。
“快!回衙門!找大夫!”
蕭執卻仿佛沒聽見,他的目光落在蘇柔因撞擊和驚嚇而散亂的發髻上。
那支羊脂玉簪已經掉落,幾縷青絲被鮮血黏在蒼白的臉頰。
他伸出未受傷的右手,動作有些僵硬,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柔,輕輕拂開她頰邊沾血的發絲,指尖不經意地擦過她冰冷的皮膚。
“別哭…”
他的聲音低沉得幾不可聞,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笨拙的安撫意味,“死不了?!?
就在這時,蘇柔的目光猛地凝固在蕭執因轉身而微微敞開的衣襟內側——那里,緊貼著他心口的位置,赫然別著一枚樣式古樸、邊緣甚至有些破損的…柳葉形鐵片!那形狀、那磨損的痕跡…竟與她貼身珍藏的那枚父親留下的、作為柳家軍信物的柳葉鏢,一模一樣!
父親的信物…怎么會在他身上?!貼身藏著?!
蘇柔如遭雷擊,瞬間忘記了哭泣,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那枚鐵片!
蕭執順著她的目光低頭,也看到了自己衣襟內露出的柳葉鐵片。他眼神微微一變,迅速抬手攏緊了衣襟,擋住了那枚鐵片,也隔絕了蘇柔震驚的目光。
他看向蘇柔的眼神,瞬間又恢復了慣有的深邃難辨,但那深處,似乎多了一絲被撞破秘密的狼狽和…更深沉的痛楚。
“走!”
他不再看蘇柔,聲音恢復冷硬,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對陳鋒道:
“回衙門!封鎖此地!追查刺客!”
說完,他強撐著邁步,但剛走一步,身體便是一個踉蹌,劇毒和失血讓他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大人!”
陳鋒和蘇柔同時驚呼!
蘇柔下意識地伸出雙手,接住了蕭執倒下的沉重身軀。
他滾燙的額頭抵在她冰涼的頸窩,濃烈的血腥味和屬于他的、帶著淡淡松針氣息的冷冽味道混合在一起,沖入她的鼻腔。
這一刻,所有的算計、猜疑、仇恨仿佛都被這滾燙的體溫和濃重的血腥沖散。
折柳寄江南,血染生死劫。
這以身相護的箭傷,是陰謀的延續,還是真情的開端?
那枚相同的柳葉信物,又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