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畔的冷風帶著濕氣，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林煜腳邊。他靠在一塊冰冷的巨石后，面前攤開著那疊散發著霉味與怨念的“秘籍”——《五年科舉三年模擬（劣質手抄本）》。

指尖小心地拂過那些狂亂的字跡、刺目的污漬和充滿憤懣的批注，像在觸摸一個落第者冰冷而癲狂的靈魂碎片。

“XX年XX科”、“主考李XX”、“好‘清談’”、“惡‘務實’”……這些零星的、如同密碼般的碎片被他反復咀嚼，試圖拼湊出通往那森嚴壁壘的縫隙。

然而，信息太過殘缺，如同盲人摸象。他需要一個更清晰、更系統的指引，一個能真正切入科舉核心的“鑰匙”。

懷揣著僅剩的幾十文銅錢和滿心沉甸甸的算計，林煜踏入了清河鎮唯一一家像樣的書鋪——“墨香齋”。

書鋪不大，光線有些昏暗。空氣里彌漫著陳年紙張、墨錠和灰塵混合的氣息。

四壁是頂天立地的書架，塞滿了各種線裝書籍，從蒙童的《三字經》、《百家姓》到《四書章句集注》、《五經正義》，再到一些地方志、醫書、農書，種類繁雜，品相不一。

一個穿著半舊綢衫、戴著瓜皮帽、留著山羊胡的干瘦掌柜正坐在柜臺后，就著油燈的光亮，慢條斯理地翻著一本賬冊。聽到有人進來，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林煜的目光在書架上逡巡。他需要一本能提綱挈領、又能印證那本“秘籍”中零散信息的東西。

他的視線掃過《朱子語類》、《近思錄》……最終停留在一排相對簇新的書脊上，那是幾套不同書坊刻印的《日知錄》。顧炎武的《日知錄》！這部以考據精詳、經世致用著稱的巨著，正是明清士子應對策論、針砭時弊的重要參考！若能尋到精良版本或有價值的批注本，價值不可估量！

他走到擺放《日知錄》的書架前，小心地抽出其中一套刻印較為清晰的，輕輕翻開。紙張尚可，字跡也算工整，但墨色略顯浮薄，顯然不是上品。他又換了幾套，大同小異，要么是坊間粗制濫造的翻刻本，字跡模糊，錯漏百出；要么是內容被刪減閹割過的潔本，失了原著鋒芒。

林煜眉頭微蹙。清河鎮終究是小地方，難覓真正的好書。他心中那點微弱的希望，如同風中的殘燭，搖曳不定。

就在他準備放下手中那本略顯平庸的《日知錄》，心頭的失望漸濃之際——

眼前那片半透明的系統界面，毫無征兆地、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般劇烈閃爍起來！瞬間被一片密集的、帶著興奮和劇透欲的彈幕洪流淹沒！

【來了來了！經典撿漏環節！】

【主播眼神不行啊！好東西在眼皮底下！】

【看掌柜！快看那個摳門老山羊！】

【對對對！就是墨香齋那個周扒皮！】

【重點來了！他柜臺底下！最里面那個暗格！】

【暗格里藏著寶貝！】

【臥槽！是《日知錄》！顧炎武的《日知錄》！】

【關鍵！是帶批注的！顧炎武親筆批注的版本！】

【千真萬確！周扒皮當年收舊書時從一落魄舉人后人手里坑來的！當廢紙價收的！】

【老東西雞賊得很！知道這玩意兒燙手又值錢，根本不敢擺出來！】

【批注里好多干貨！針對時弊的！考據的！全是精華！】

【主播快上！拿下它！科舉神器！】

無數條彈幕瘋狂滾動，其中關于【掌柜（周扒皮）私藏顧炎武批注版《日知錄》】、【藏于柜臺最里面暗格】、【干貨精華】的關鍵信息被加粗標紅、反復刷屏！

林煜的心臟猛地一跳！指尖捏著的那本普通《日知錄》幾乎脫手！他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面上不動聲色，緩緩將手中的書放回書架。目光卻如同無形的探針，極其隱蔽地掃向柜臺后那個依舊在翻賬冊的干瘦掌柜。

掌柜（周扒皮）似乎毫無所覺，依舊慢悠悠地撥弄著算盤珠，山羊胡子一翹一翹。

林煜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他走到柜臺前，故意拿起一本最便宜的《三字經》刻本，聲音帶著刻意的猶豫和囊中羞澀的窘迫：“掌柜的，這書……多少錢？”

周扒皮終于抬了抬眼皮，掃了一眼，懶洋洋道：“三十文。”

林煜“啊”了一聲，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捏著那薄薄的小冊子，仿佛在掂量著價值，又仿佛在掙扎。他磨蹭了一會兒，才仿佛下定決心般，將《三字經》放下，試探著問：“掌柜的，您這里……有沒有……嗯，就是……批注比較詳盡的那種書？比如……《日知錄》？貴一點……也行。”他刻意在“批注”和“貴一點”上稍稍加重了語氣，眼神帶著一絲渴求，卻又顯得底氣不足。

周扒皮渾濁的老眼在林煜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灰布衣上溜了一圈，嘴角幾不可查地撇了一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他慢吞吞地放下賬冊，從柜臺下面（并非彈幕提示的暗格位置）拿出兩套品相稍好、但依舊是普通刻本的《日知錄》擺在柜臺上。

“喏，這兩套，刻工還算精細。一套八百文，一套一兩二錢。”他敲了敲封面，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感，“批注？坊間刻本，能有什么真知灼見？都是些書商胡亂加印充門面的玩意兒！真正的好批注，那得是名家手筆，有價無市！哪是隨便什么人都能見著的？”

他話里話外，充滿了對眼前這個“窮酸”的不屑。

林煜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維持著那副“受教”又“失望”的表情。他拿起那套標價一兩二錢的，裝模作樣地翻了幾頁，搖搖頭：“這……還是太淺了……”

他放下書，嘆了口氣，眼神狀似無意地掃過柜臺下方深處那片陰影，仿佛只是隨口一問：“掌柜的，您見識廣，真就沒有……那種帶點獨到見解的？哪怕是……舊一點的？手抄的也行啊？”

“手抄的？”周扒皮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山羊胡子一翹，“手抄的更不值錢！錯漏百出！年輕人，別好高騖遠，踏踏實實讀點正經書才是正理！”他揮揮手，像驅趕蒼蠅，“買不起就放下吧，別耽誤工夫。”

林煜“無奈”地放下書，卻沒有立刻離開。他站在柜臺前，仿佛還在猶豫掙扎。

就在周扒皮不耐煩地準備再次拿起賬冊時，林煜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音量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仿佛洞悉了某種隱秘的、蠱惑人心的力量，如同羽毛般輕輕搔在周扒皮的心尖上：

“掌柜的，明人不說暗話。小子雖窮，卻也曉得‘奇貨可居’的道理。”他的目光不再躲閃，反而帶著一種穿透性的銳利，牢牢鎖住周扒皮那雙渾濁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個如同驚雷般的名字：

“顧亭林先生的手批《日知錄》……您藏著掖著，就不怕明珠蒙塵，或是……夜長夢多嗎？”

“啪嗒！”

周扒皮手中的毛筆毫無征兆地掉落在賬冊上，濺開一團墨漬！他那張干瘦、布滿皺紋的臉，在瞬間褪盡了所有血色！渾濁的老眼猛地瞪圓，瞳孔急劇收縮，如同見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最令他恐懼的事物！

一股寒氣從周扒皮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身體猛地繃緊，下意識地就想低頭去看柜臺深處那個隱秘的暗格！

但多年的市儈和警惕讓他硬生生止住了這個動作，只是用那雙因極度震驚和恐慌而失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林煜，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怎么知道？！這個穿著破衣、看起來窮困潦倒的小子……他怎么可能知道？！這秘密他藏了十幾年！連枕邊人都不知道！這小子……他是人是鬼？！

墨香齋內，空氣仿佛凝固了。昏黃的油燈光暈下，少年平靜卻帶著無形壓力的目光，與掌柜那驚駭欲絕、如同白日見鬼般的眼神，在寂靜中對撞，無聲地交鋒。書架上那些沉寂的典籍，仿佛都成了這場無聲博弈的見證者。

林煜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站著，等待著對方的反應。他知道，那本凝聚著顧炎武思想精華、被掌柜視為身家性命的私藏，此刻已不再是秘密。接下來，就看這位“周扒皮”掌柜，如何在這巨大的震驚和恐慌中，做出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