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掉賣身契的余燼仿佛帶走了林家小院里最后一絲溫度。

林煜不再理會林燦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林父麻木的沉默，他將全部心力都投注在生存與積蓄上。賣繡帕的進項杯水車薪，他不得不嘗試更多——在河邊幫船工卸貨換取幾個銅板，替人抄寫晦澀難懂的信件（憑借現代記憶勉強辨認），甚至冒險去更遠的村莊收些山貨倒賣。

日子在銅錢的叮當碰撞和身體的疲憊酸痛中緩慢爬行，目標只有一個：湊夠那二十八兩賭債，徹底斬斷與王麻子賭坊的索命繩索。

這日清晨，林煜揣著剛替人抄完一本《百家姓》得來的二十文錢，穿過鎮中心去東市。路過縣衙側墻時，那里已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喧囂鼎沸。一面新糊的巨大黃榜貼在墻上，墨跡未干，在晨光下刺眼奪目。

是縣試發案，張貼童生榜。

榜下人頭攢動，擠滿了穿著或新或舊、但都漿洗得格外認真的長衫學子。

他們或踮腳引頸，或奮力前擠，一張張年輕的臉上混雜著極度的渴望、焦慮、忐忑。找到名字的狂喜尖叫與落榜者的失魂落魄、壓抑啜泣交織在一起，空氣里彌漫著汗味、墨臭和濃烈到化不開的得失悲歡。

林煜被洶涌的人潮推搡著，身不由己地靠近了榜文。他個子不矮，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看到了黃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那些名字背后，是無數個寒窗苦讀的日夜，是改換門庭、躍升階層的唯一希望。

看著那些因榜上有名而激動得渾身顫抖、淚流滿面的少年，看著那些黯然神傷、如喪考妣的身影，一個極其現代的詞匯不受控制地浮現在他疲憊的腦海：

“古代內卷……”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從林煜干裂的唇間逸出，帶著穿越者獨有的荒謬感和一絲深切的疲憊。這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慘烈，這決定命運的薄薄一張紙，比現代的高考猶有過之。

“呵……”

一聲清晰、冰冷、充滿了刻骨鄙夷的嗤笑，如同毒蛇吐信般，在他身側響起。

林煜循聲側目。

只見一個身著嶄新青色綢緞襕衫、頭戴方巾的年輕男子正站在人群外圍。

他并未擠著看榜，顯然早已胸有成竹。此刻，他雙手抱臂，下巴微抬，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優越感和對眼前眾生相的極度輕蔑。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錐子，精準地刺在穿著粗布灰衣、形容尚帶風霜的林煜身上。

“賤籍商賈，也配在此妄言‘內卷’？也配窺視這功名大道？”年輕廩生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刻意拿捏的、足以穿透嘈雜的清晰和冰冷，字字如刀，清晰地割在周圍所有落榜和看榜的寒門學子心上，更狠狠地扎在林煜身上！

“商賈”二字，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林煜眼中因感慨而生出的那點溫度。

在這個士農工商等級森嚴的時代，商賈雖富，地位卻極其低下，常被視為“賤業”。

而他這具身體的原主，被國公府驅逐后，戶籍被打回“商賈”之列，在這位新晉廩生眼中，便是連站在這榜下呼吸同一片空氣，都是一種褻瀆！

廩生的眼神如同在打量路邊的穢物，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爾等生于市井，長于銅臭，滿身腌臜氣，骨子里流的都是下賤的血！也敢妄議圣賢之道？也敢肖想功名？簡直是癡人說夢，污了這清靜地！還不快滾回你的泥潭里去，莫要污了讀書人的眼！”

刻毒的言語，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林煜身上，也抽打在周圍那些同樣出身貧寒、奮力一搏卻落榜的學子心上。

不少人臉色慘白，羞愧地低下頭，默默退開，仿佛真的沾染了什么不潔。

林煜的身體瞬間繃緊！一股混雜著憤怒、屈辱和冰冷寒意的激流猛地沖上頭頂！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鉆心的痛楚。

他想反駁，想質問，想撕碎對方那張虛偽傲慢的臉！

但現實的冰冷如同枷鎖，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

身份！這該死的、如同烙印般的“賤籍”身份！在這位有功名在身的廩生面前，在這象征著正統和上升通道的榜文之下，他所有的憤怒和辯解，都只會成為對方眼中更加不堪的笑料，甚至可能引來更直接的羞辱和官府的刁難！

他死死咬住牙關，口腔里彌漫開一絲血腥味。所有的怒火被硬生生壓回心底，如同滾燙的巖漿被封進冰冷的巖層。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松開緊握的拳頭，指尖的刺痛提醒著他現實的殘酷。

他沒有再看那廩生一眼，也沒有再看那象征著希望與絕望的黃榜。他轉過身，撥開身后麻木或同情的人群，一步一步，沉默地離開這片喧囂之地。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背脊挺得筆直，卻承受著千鈞之重。

陽光灑在他灰撲撲的布衣上，卻驅不散那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屈辱。廩生那句“賤籍也配考？”如同魔咒，在他腦海中反復回響，碾碎了他因系統出現、因搶回賣身契而升起的那一絲微弱的、關于未來的模糊遐想。

原來，掙脫了賭坊的鎖鏈，前方等待他的，依然是這等級森嚴、壁壘分明的絕望高墻。

就在這極致的屈辱和冰冷幾乎要將他吞噬時——

【叮！檢測到宿主遭遇重大精神沖擊（身份歧視/階層壁壘）。精神閾值突破臨界點。】

【基于‘吃瓜群眾打賞系統’規則，該場景具備極高‘戲劇沖突’及‘社會議題’價值。】

【獎勵結算：瓜幣+10！當前瓜幣：10。】

【系統提示：知識是跨越壁壘的階梯。檢測到宿主強烈求知意志（被壓抑狀態）。基礎吐納術（殘篇）兌換需求臨時下調至50瓜幣。是否兌換？】

冰冷的提示音在腦海響起，那微不足道的10瓜幣和關于“知識階梯”的提示，像是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絕望的冰層，注入一絲帶著劇痛的清醒。

林煜的腳步沒有停頓，依舊沉默地向前。

只是那雙被屈辱燒得通紅的眼底深處，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翻騰、凝聚，最終沉淀為一片比寒冰更冷、比深淵更暗的決絕火焰。

階梯？

呵……

那就看看，這階梯，最終會通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