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林煜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潛伏在距離里正趙德貴宅邸不遠的一處殘破墻垣后。

冰冷的夜風吹過他紅腫的臉頰，帶來陣陣刺痛，卻無法冷卻他眼中那簇燃燒的、名為復仇的幽火。

趙宅的輪廓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高大森嚴，門口兩盞氣死風燈散發出昏黃的光暈，映照著緊閉的朱漆大門和門前兩只石獸猙獰的影子。然而，這份森嚴在不久后便被徹底打破！

“轟隆——！”

一聲巨響如同平地驚雷，驟然撕裂了夜的寧靜！不是敲門，是極其暴力的撞擊！趙宅那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在蠻橫的巨力沖擊下，如同紙糊般向內猛地爆開！碎裂的木屑和門栓殘骸四處飛濺！

“趙扒皮！給老子滾出來！”

“搜！給老子仔細搜！一塊磚頭都別放過！”

虎哥那標志性的、充滿暴戾和貪婪的咆哮聲率先炸響！緊接著是豹哥和幾個心腹打手兇狠的附和，以及雜亂的、沉重的腳步聲！

趙宅內瞬間炸開了鍋！

驚恐的尖叫（女眷）、憤怒的呵斥（趙德貴）、慌亂的跑動聲（仆人）、以及家具被粗暴推倒、瓷器摔碎的刺耳噪音混雜在一起，如同滾沸的開水，從敞開的大門內洶涌而出！

昏黃的燈光在混亂的人影晃動下劇烈搖曳，將一片狼藉和恐慌投射到門外的地面上。

“反了！反了天了！你們是什么人？！敢闖朝廷命官的宅??！”趙德貴那尖利變調、色厲內荏的咆哮響起，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

“命官？呸！”虎哥的聲音充滿了鄙夷和兇狠，“老子今天就是來替天行道！搜！地窖！給老子找到那塊活磚！”

混亂瞬間升級！打手們顯然目標明確，直奔后院地窖方向。趙德貴的叫罵聲變成了驚恐的尖叫，夾雜著“攔住他們！”、“保護老爺！”的仆從呼喊。

但虎哥豹哥帶來的都是亡命徒，下手狠辣，拳腳棍棒交加，慘叫聲、悶哼聲、器物破碎聲不絕于耳。宅邸內火光晃動，人影幢幢，如同煉獄一角。

林煜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靵y，正是他等待的時機！他如同貍貓般從藏身處竄出，借著墻角的陰影和院內混亂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滑進了那扇被暴力破開的大門！

撲面而來的是濃烈的煙塵味、血腥味和恐慌的氣息。前院一片狼藉，花盆碎裂，桌椅翻倒，一個家丁打扮的人滿臉是血地蜷縮在墻角呻吟。打手們的主力顯然已經沖進了后院。

林煜沒有絲毫停留，他的目標極其明確——虎哥！那張該死的賣身契，一定還在他身上！他貼著廊柱的陰影，避開零星跑過的驚慌仆人，循著最激烈的打斗和咒罵聲，迅速潛向后院。

后院更加混亂。地窖入口已經被打開，幾個打手正舉著火把往下沖。豹哥正揪著趙德貴的衣領，將他肥胖的身體死死按在墻上，旁邊地上還躺著兩個試圖反抗的健壯家仆。

而虎哥！他正站在地窖入口旁，臉上帶著狂喜和猙獰！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沾滿泥土、鼓鼓囊囊的黃布包裹！顯然，贓款找到了！

“找到了！大哥！找到了！”豹哥也看到了，興奮地大喊。

虎哥狂笑一聲，掂量著手中沉甸甸的包裹，眼神貪婪得發光！他一邊警惕地掃視著周圍還在零星抵抗的趙家仆從，一邊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自己鼓鼓囊囊的胸口內袋——那里，不僅裝著剛搶到的贓款，還裝著那張至關重要的、寫著“林煜”名字的賣身契！這是他控制那個邪門小子的關鍵！也是他計劃中用來向王老爺邀功的憑證！

就在虎哥的手指觸碰到內袋，心神被巨額贓款和掌控欲占據的剎那！

異變陡生！

“保護老爺！跟他們拼了！”一個被逼到絕境、滿臉是血的老管家，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突然從側面猛撲過來，死死抱住了虎哥的一條腿！

“滾開！老東西！”虎哥猝不及防，被抱得一個趔趄，勃然大怒，抬腳就狠狠踹去！

就是現在！

潛伏在廊下陰影中的林煜，眼中寒光爆射！他像一支離弦的箭，將所有的爆發力凝聚在這一刻！目標不是虎哥本人，而是他因被抱住而微微敞開的衣襟，以及那只剛剛摸向內袋的手！

林煜的速度快到了極致！他矮身，前沖，右手如同毒蛇出洞，精準無比地探入虎哥因動作而掀開的衣襟內袋邊緣！

指尖觸到了！那粗糙紙張的觸感！還有包裹著紙張的布帛！

“嗤啦——！”

一聲布帛撕裂的輕響！林煜用盡全力，猛地向外一扯！

虎哥只覺得胸口一涼，隨即是布料撕裂的聲音！他下意識地低頭，只見自己內袋的邊緣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而一道黑影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他身邊掠過，手里似乎抓著什么東西！

“操！我的……”虎哥瞬間反應過來，目眥欲裂！他瘋狂地想要掙脫老管家的鉗制去追，但老管家抱得死緊！

“攔住他！攔住那個小雜種！”虎哥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指向林煜逃竄的方向！

但后院早已亂成一鍋粥！趙德貴在豹哥手下掙扎，仆人們有的在抵抗，有的在逃命，有的甚至趁亂在撿拾地上散落的財物！根本沒人能立刻響應虎哥的命令！

林煜將速度提升到極限！他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在混亂的庭院中左沖右突，避開揮舞的棍棒和驚惶的人影，利用翻倒的桌椅和燃燒的火把光影作為掩護，頭也不回地朝著前院被破開的大門方向狂奔！

他能感覺到身后虎哥那如同實質的、幾乎要將他燒穿的暴怒目光！能聽到豹哥氣急敗壞的吼叫和追趕的腳步聲！但他不敢回頭，也不能回頭！

沖出大門！冰冷的夜風瞬間灌入口鼻！

林煜沒有絲毫停頓，一頭扎進了鎮子狹窄曲折、如同迷宮般的小巷深處！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幾個轉折，迅速消失不見，只留下身后趙宅內依舊喧囂的混亂、虎哥暴跳如雷的咒罵，以及……他緊握在手中、那張被汗水浸透、邊緣還帶著一絲從虎哥內袋里扯出的布條的——賣身契！

冰冷的紙張緊貼著掌心，帶著虎哥的體溫和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林煜靠在一處無人的墻角陰影里，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火辣辣的痛楚。他緩緩攤開手掌。

昏暗的月光下，那張寫著“林煜”名字、按著血紅指印的賣身契，靜靜地躺在他手心，邊緣撕裂，卻被他死死攥住，如同攥住了自己剛剛從地獄邊緣搶回來的、微弱的自由。

他抬起頭，望向趙宅方向那沖天的混亂火光和隱約傳來的叫罵，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這刀，借成了。

這命，暫時，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