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小棠上小學(xué)那天,念安帶著她整理書房,從爺爺司珩的舊書箱里翻出一個鐵皮盒。盒子里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疊壓得平整的梧桐葉書簽,每片葉子上都用不同年代的筆跡寫著字——最早的一片邊緣已碎成絮狀,是司珩大二時寫的“藍(lán)裙子姑娘今天戴了珍珠發(fā)卡”,最新的一片還帶著新鮮葉脈的潮氣,是白錦書去年寫的“老頭子今天推我散步,輪椅碾過落葉的聲音像極了他當(dāng)年翻書的沙沙聲”。
“媽媽,爺爺和奶奶為什么要在樹葉上寫字呀?”司小棠舉著一片畫著小太陽的梧桐葉,葉背上是司珩晚年歪扭的字跡:“小棠出生那天,奶奶說我笑得像個傻瓜?!?
念安摸著女兒的頭,翻開一本邊角磨圓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里面掉出一張泛黃的便簽掃描件——正是當(dāng)年司珩藏在書里的那句“她偷拍我時手機(jī)舉得太高”。“因?yàn)榘?,”念安把便簽遞給女兒,“爺爺奶奶的愛情,是從圖書館的一片樹葉開始的?!?
這時,正在給白錦書讀報的司珩忽然咳嗽起來,念安連忙遞過溫水。白錦書握住丈夫布滿老年斑的手,指著窗外新抽芽的梧桐說:“阿珩,你看,今年的葉子又要長出來了?!彼剧癫[起眼望向窗外,渾濁的瞳孔里映著嫩綠色的葉芽,忽然咧開嘴笑了,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錦書,你還記得嗎?大二那年,你在《雪國》里夾了張紙條……”
白錦書的眼眶瞬間濕潤了。幾十年過去,司珩的記憶已漸漸模糊,卻依然記得圖書館里那個下雪的冬天。念安悄悄拿出手機(jī),拍下父母交握的手——他的手指因常年握筆而變形,她的手背上布滿皺紋,卻依舊緊緊相牽。
入夏時,司珩的身體日漸衰弱。某天清晨,他忽然指著床頭柜上的玻璃罐,含糊地對念安說:“葉……葉子……”罐子里裝著他收集了一輩子的梧桐葉,每片都對應(yīng)著一個年份。念安拿出最新的一片,葉背上是她代筆寫的:“20XX年夏,您和媽媽在醫(yī)院看雨,說梧桐葉的聲音像她當(dāng)年翻書?!?
司珩顫抖著手指撫過葉面,忽然轉(zhuǎn)頭看向病床邊的白錦書,渾濁的眼里泛起光亮:“錦書……我好像……該還你一本書了……”
白錦書握住他的手,淚水滴在他手背上:“傻瓜,你早就還了,還了一輩子呢。”
司珩去世后,念安在整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他枕頭下藏著一片用保鮮膜包好的梧桐葉,葉背上是他彌留之際用盡全力寫下的字,歪歪扭扭,卻異常清晰:“錦書,下輩子,我還在圖書館三號窗邊等你?!?
那年秋天,白錦書在念安的攙扶下,最后一次走進(jìn)A大圖書館。她顫巍巍地走到當(dāng)年的三號窗邊,將司珩臨終前的那片梧桐葉夾進(jìn)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第三版。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她斑白的發(fā)間,像極了多年前那個讓司珩心動的午后。
“阿珩,”她對著空蕩蕩的座位輕聲說,“這片葉子,替我還給你啦。”
多年后,司小棠成為了A大圖書館的管理員。某個深秋的午后,她在整理舊書架時,從《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里掉出兩片緊緊貼在一起的梧桐葉——一片是司珩年輕時寫的“藍(lán)裙子姑娘”,另一片是白錦書晚年放進(jìn)去的,葉背用紅筆寫著:“好啊,我一定準(zhǔn)時到?!?
司小棠攥著樹葉,抬頭望向三號窗邊。陽光正好,一個穿淺藍(lán)色裙子的女生正坐在那里看書,陽光把她的睫毛影子投在書頁上,像振翅的蝶。窗外的梧桐葉又開始飄落,一片金黃的葉子旋轉(zhuǎn)著,恰好落在女生的發(fā)間,也落在了圖書館里無數(shù)未說出口的喜歡上。
而那些藏在書頁里的心事、落在肩頭上的落葉、以及跨越生死的約定,最終都化作了時光里的永恒。就像司珩和白錦書的愛情,從一片梧桐葉開始,歷經(jīng)半個世紀(jì)的沉淀,最終成為了圖書館里最動人的傳說,在每個風(fēng)起的日子里,吟誦著關(guān)于“遇見”“等待”與“重逢”的不朽詩篇,直到時光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