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沽協定墨跡未干,華北的土地便泛起腥臭的泡沫,如同一壇發餿的豆醬。
日軍收起槍炮,轉而用糖衣炮彈腐蝕國土,北平街頭的“華北自治”標語用的是東洋油墨,藍汪汪的字滲進墻皮,像一塊塊毒瘡。
一夜之間,電線桿、城墻、甚至棺材鋪的門板上都貼滿標語,落款的“華北青年同盟”是關東軍掏錢雇的地痞流氓。
日本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在天津租界的宅邸里,對著滿墻的華北地圖吐煙圈,地圖上用紅鉛筆圈出的“自治區域”像攤攤經血。
他敲了敲張家口的位置,煙灰落在“察哈爾”三字上:
“軍事進攻只是手段,讓華北脫離南京控制,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要讓中國人自己分裂自己。”
臺下,曾經的軍閥政客們穿著長袍馬褂,懷里揣著關東軍發的金條,頻頻點頭,其中一人的瓜皮帽上還沾著鴉片煙膏,貪婪的目光盯著他身后的“自治政府首腦”聘書。
很快,“冀東防共自治政府”在通州成立,禮堂里的五色旗是用妓院的紅綢子染的,掛歪了,像面喝醉的旗。
漢奸殷汝耕站在臺上,西裝袖口磨得發亮,領口別著東洋徽章,對著臺下三十多個“民眾代表”——其實都是日軍從監獄里提來的煙鬼、賭徒——宣讀獨立宣言,話音未落,門外傳來棍棒砸人的悶響。
街道上,日本浪人(流浪的武士)揮舞著鑲鐵頭的竹棍強迫百姓掛旗慶祝,一位賣糖葫蘆的老漢拒不從命,被打得頭破血流,竹簽散了一地,紅山楂滾進路邊的水溝,混著泥雪,像極了這片土地淌著的血,又像串被踩爛的亡國淚。
北平高校內,學生們傳閱著秘密油印的傳單,紙張是用作業本反面印的,油墨味混著樟腦丸氣。
“華北告急!日本妄圖肢解中國!”的標題下,是塘沽協定的影印件,“默認滿洲國”的條款被紅筆打了大大的叉。
清華大學的地下黨小組在鍋爐房集會,進步青年們圍著鐵皮爐,拳頭砸在生銹的煤堆上:
“反對自治!還我華北!”
火星子濺在他們補丁摞補丁的圍巾上,可校園外,日本憲兵隊的裝甲車“突突”駛過,探照燈掃過圍墻,特務們舉著相機,對著翻墻出去貼標語的學生背影按下快門。
與此同時,南京政府卻陷入詭異的沉默,總統府的梧桐樹上,烏鴉“呱呱”叫著,蔣介石在廬山別墅部署新一輪“圍剿”,桌上的“攘外必先安內”文件旁,放著宋美齡從上海捎來的奶油蛋糕。
對華北局勢僅下達“避免沖突”的指令,電報里“沖突”二字被圈了三圈,像三個彈孔。
北平市長秦德純面對記者質問,手里的翡翠佛珠越捻越快:“中央自會妥善處理……華北之事,需從長計議……”
而天津街頭,日本三井物產的商社門口,卡車卸下成箱的日元,銀行金庫里堆滿了用于扶植傀儡政權的現鈔,出納員點錢時,袖口露出“武運長久”的刺青。
在保定,宋哲元的二十九軍將士們望著日軍在防區外耀武揚威,刺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氣得直跺腳。
一位營長將刺刀狠狠插進地面,刀把上的紅布條是用陣亡兄弟的綁腿改的:“拼死守住的長城都白搭了,現在還要看著鬼子搞分裂?”
但軍令如山,他們只能在戰壕里用刺刀刻“殺賊”二字,刻痕里滲著鐵銹和血,卻不能越防區一步,眼睜睜看著日軍扶植的偽政權像毒蘑菇般瘋長,吞蝕著黑土地。
夜幕下的華北,暗潮洶涌。日本特務在茶館酒肆里,用半生不熟的漢語煽動“自治”言論,吧臺上擺著免費的清酒,喝了就得上鉤;
漢奸們坐著東洋轎車四處奔走游說,輪胎壓過學生剛貼的“團結抗日”標語;而在胡同深處的四合院,愛國志士們關緊門窗,用油燈烤著密信,蠟油滴在“共赴國難”的血書上,像極了落淚的紅梅花。
塘沽協定換來的“和平”,不過是暴風雨前的死寂,墻根的螞蟻正在搬家,天上的烏云堆得老高——一場關乎民族存亡的較量,正在黑暗中醞釀,就像地底的巖漿,即將沖破地殼,燒毀所有的屈辱與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