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長春,殘雪未消,寒氣中裹著壓抑的死寂,如同一口倒扣的鐵鍋罩在城頭上。
關東軍司令部的會議室里,檀香混著雪茄的煙霧在黃銅吊燈下翻涌,熏得溥儀皇帝眼眶發疼。
板垣征四郎將文件推到他面前,牛皮文件夾上燙金的“滿洲國”三字刺得人眼酸,鏡片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鋼針:
“陛下,滿洲國的詔書已擬好,只等您……”
他拖長的尾音里帶著脅迫,像在逗弄一只困獸。
溥儀捏著繡著龍紋的袖口,那龍紋是清宮舊制,金線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喉結滾動了兩下。
三年前在天津靜園,日本人承諾“助其復辟大清”的話語猶在耳畔,可此刻看著文件上“滿洲國執政”的字眼,“執政”二字被紅筆圈住,像道恥辱的烙印,他忽然想起在旅順時,關東軍派來的“侍從”每天記錄他的大小便次數,連擦嘴的手帕都要檢查。
“朕...朕要的是大清皇帝的尊號。”
他盡量讓聲音平穩,卻掩不住顫抖,袖口的龍紋在抖,像極了一條被拔了牙的蛇。
板垣嘴角勾起冷笑,手指敲了敲文件:
“如今時代不同,執政才是順應民意。”
話音未落,會議室的門被猛地推開,鄭孝胥踉蹌而入,眼鏡滑到鼻尖,滿臉蒼白如紙:
“陛下,外頭百姓都在抗議!
學生舉著‘反對傀儡政權’的標語...”
話沒說完,便被關東軍軍官粗暴地架了出去,他的懷表掉在地上,表盤摔裂,指針永遠停在三點十五分——那是宣統帝退位的時辰。
長春街頭,寒風卷著傳單漫天飛舞,紙頁上的“偽”字被凍得發脆。
“偽滿洲國實為日本殖民地!”“溥儀叛國求榮!”的字跡被雪水暈染,如無數道血痕。
一隊關東軍騎兵策馬踏過,馬靴上的馬刺刮著石板路,將跪在地上哭求“還我中國”的老者狠狠撞倒,老人懷里的《康熙字典》摔在雪地里,“中”字那頁被踩得稀爛。
街角處,抗聯的密探握緊了懷中的相機,凍紅的手指按下快門,將這一幕偷偷拍下——照片里,溥儀乘坐的黑色轎車正駛向“執政府”,車身鍍著的金漆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像具移動的棺材,車窗映出他僵硬的臉,比靈堂的遺照還慘白。
與此同時,在哈爾濱郊外的抗聯密營里,馬占山將報紙摔在桌上,震得油燈里的煤油晃出一圈圈漣漪:
“溥儀這狗東西!”
他布滿老繭的手攥成拳頭,指節上的傷疤凸起如丘陵,“當年在江橋,兄弟們拼死守住的黑土地,竟被這賣國賊拱手相讓!”
他身后的樹皮墻上,還貼著去年的抗日標語,墨水被寒氣凍成裂紋。戰士們群情激憤,有人舉起步槍怒吼,槍口的硝煙味還未散盡:
“打回長春,宰了這漢奸!”
槍托砸在木桌上,濺起的木屑混著他的咒罵,在火塘邊凝成冰晶。
夜色漸深,偽滿洲國“成立大典”的燈火在長春城亮起,霓虹燈管拼成的“日滿同源”字樣刺得人睜不開眼。
溥儀穿著西式大禮服——那衣服緊得勒脖子,遠不如龍袍舒服。隨后溥儀在關東軍軍官的簇擁下登上“執政臺”,軍刀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響。
臺下,日本僑民揮舞著太陽旗歡呼雀躍,而真正的東北百姓卻緊閉門窗,有的在窗臺擺上一碗清水,水里漂著枚銅錢,那是老輩傳下的“驅邪”法子。
遠處的長白山在月光下沉默佇立,峰頂的積雪千年不化,見證著這場鬧劇——
那些刻在界碑上的“中國”二字,即便被貼上偽政權的標簽,即便暫時蒙塵,也永遠改變不了這片土地的歸屬,就像這長白山的雪,年年化,年年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