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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血火初燃

**《烽火獵途》**

**第二章血火初燃**

**第一節:孤狼入樊籠**

福緣大雜院那間低矮小屋里的空氣,在二哥林楓那句帶著絕望悲鳴的“全面開戰了!”之后,徹底凝固成了沉重冰冷的鉛塊,壓得人胸口發悶,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

家仇的烈焰尚未舔舐干凈心底的焦土,國恨的滔天巨浪已挾裹著盧溝橋的炮火轟鳴,當頭砸下!林峰猛地坐起,動作牽動左臂深可見骨的傷口,劇痛如同淬毒的鋼針瞬間貫穿神經,眼前金星亂冒,喉頭一甜,他死死咬住牙關,才將那聲悶哼咽下,豆大的冷汗卻已浸透額前凌亂黏結的黑發。

但他顧不上!那雙在關東風雪和血火中淬煉得如同鷹隼般的眼眸,此刻燃燒著駭人的精光,死死釘在臉色慘白如紙、渾身篩糠般顫抖的林楓身上。

“爹…爹還在他們手里!”林峰的聲音嘶啞干裂,如同粗糲的砂紙狠狠摩擦著喉管,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般的腥氣。家園被焚、親人慘死的畫面與父親林振山被日軍強行拖走時那屈辱而決絕的眼神瘋狂交織,最終被窗外那越來越清晰、如同重錘擂鼓般的炮火聲徹底點燃!一股狂暴的、幾乎要撕裂胸膛的戾氣在他四肢百骸奔突沖撞,無處宣泄!他猛地一拳砸在身下冰冷的土炕上!“砰!”一聲悶響,破舊的炕席應聲下陷,激起一片嗆人的塵土。

“峰子!冷靜!你冷靜點!”林楓被弟弟眼中那近乎實質化的、擇人而噬的兇光駭得心臟驟停,慌忙撲過來死死按住林峰那只完好的右臂,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恐懼,“我知道!我知道爹在遭罪!我知道咱家的血海深仇!可現在外面全亂套了!日本人真打進來了!炮就在城外頭炸?。∧悻F在沖出去能干什么?白白送死嗎?!”

林楓帶著哭腔的嘶喊,像一瓢刺骨的冰水,狠狠澆在林峰沸騰的殺意之上。他劇烈地喘息著,胸膛起伏如同破損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左臂的傷口,溫熱的鮮血透過草草包裹的破布不斷滲出,染紅了身下灰敗的草席。送死?他林峰這條命,從家破人亡、目睹親人慘死的那一刻起,就是撿回來的!死,他早就不怕!但他要死得值!要拉夠墊背的仇人!要找到爹!現在兩眼一抹黑,連爹被關在哪個鬼子的牢籠里都不知道,沖出去除了撞上日本兵的槍口,還能怎樣?

他強迫自己壓下那幾乎焚毀理智的狂怒,目光沉沉地落在左臂不斷滲血的傷口上,又掃了一眼炕邊小桌上那碗早已涼透、結了一層薄薄冰碴的棒子面糊糊和硬得能硌掉牙的窩窩頭。深入骨髓的饑餓感如同跗骨之蛆,伴隨著失血帶來的陣陣眩暈和傷口持續的劇痛,一波波侵襲著他的意志。從關東千里南下,一路風餐露宿,躲避盤查,身上僅存的幾個銅板早已耗盡。找到二哥林楓時,這個窮學生兜里比臉還干凈,這碗糊糊和窩頭,還是他紅著臉跟同院一位心善的大嬸賒來的。

“哥…錢?!绷址宓穆曇舻统炼D澀,仿佛從喉嚨深處擠出來。這個字眼對他來說,陌生而沉重。在長白山的林海雪原里,一張上好的熊皮,幾根老山參,就能換來鹽巴、火藥、布匹,甚至獵槍子彈??稍谶@座巨大、冰冷、陌生的鋼鐵森林里,沒錢,寸步難行。買藥、買吃的、打聽消息…哪一樣不需要那叮當作響的銀元或花花綠綠的紙票?

林楓聞言,臉上更是苦澀得能擰出汁來。他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鏡,頹然道:“我…我這就去找工友借!學校怕是去不了了…”話音未落,窗外驟然響起一陣凄厲到變調的防空警報聲!尖銳、急促、如同垂死巨獸最后的哀嚎,瞬間撕裂了北平城本就繃緊到極限的神經!

緊接著,是更加清晰、更加密集、如同夏日悶雷在頭頂炸裂般的巨大轟鳴!不再是隱隱約約的震動,而是清晰可辨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地動山搖!窗欞上糊著的破紙被震得嘩嘩亂響,屋頂的灰塵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場灰雨!大雜院里瞬間爆發出更大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尖叫和慌亂的奔跑聲!

“空襲!是空襲!日本人的飛機來了!”林楓臉色瞬間褪盡最后一絲血色,驚恐地抬頭望向那糊著破紙、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的屋頂!

林峰的反應比他的思維更快!他一把掀開身上那件破爛不堪、沾染著血污、泥雪和硝煙氣息的狍子皮襖,露出精悍卻布滿新舊傷痕的上身。他飛快地從腰間拔出那把刻著古樸“林”字的苗刀,又將貼身藏著的油紙包(里面是母親的銅錢和頭發)塞進懷里最深處。最后,他無比珍重地抄起那桿陪伴他出生入死、槍管上還殘留著硝煙與血跡的“漢陽造”!

“不能待屋里!”林峰低吼一聲,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決斷??找u!這是比山林里最狡猾的猛獸更可怕的死神之鐮!在關東,他親眼目睹過日本人的鐵鳥俯沖掃射、投下燃燒彈,將整片郁郁蔥蔥的山林化為煉獄火海的恐怖景象!這低矮擁擠、如同鴿子籠般的大雜院,一旦被炸彈直接命中,瞬間就是所有人的活棺材!

他一把拉起還在驚駭中發懵的林楓,撞開那扇吱呀作響、搖搖欲墜的破木門,沖進了混亂不堪、如同煮沸了的粥鍋般的院子!

院子里早已亂成一團!大人哭天搶地,孩子驚恐尖叫,抱著破包袱的,拖著破箱籠的,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有人想往看似堅固的屋里躲,有人想往院外空曠處跑!幾個半大孩子嚇得癱坐在地,哇哇大哭,聲音凄厲刺耳!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煤煙味、灰塵味和濃烈得化不開的恐懼氣息,令人窒息!

“去城墻根!找防空洞!”林楓終于反應過來,聲音發顫地喊道。他畢竟是受過教育的學生,知道一些基本的防空常識。

林峰卻充耳不聞!他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院子角落里那棵枝干虬結、至少需兩人合抱的老槐樹!樹下堆著些破瓦爛罐和零散的柴禾。他拉著林楓,如同兩條在驚濤駭浪中求生的游魚,憑借著獵人的敏銳和矯健,在混亂擁擠的人群縫隙中快速穿梭,不顧一切地沖向那棵唯一能提供些許庇護的老槐樹!

就在他們剛剛沖到老槐樹下、利用粗大樹根形成的天然凹陷處藏好身的瞬間!

“嗚——?。?!”一陣尖銳得令人頭皮瞬間炸裂、渾身汗毛倒豎的俯沖呼嘯聲,由遠及近,帶著死神獰笑的壓迫感,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哭喊喧囂!仿佛就在頭頂!

“臥倒——!”林峰目眥欲裂,用盡全身力氣將林楓狠狠按倒在老槐樹根虬結的凹陷深處,同時自己像一張瞬間拉滿的強弓,猛地撲在二哥身上,用整個后背和身軀死死護住他!手中的苗刀和步槍被他緊緊壓在身下,避免傷到林楓!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恐怖巨響,在距離大雜院不足百米的街道上猛烈炸開!大地如同被憤怒的巨人狠狠跺了一腳,劇烈地顫抖、搖晃!狂暴的沖擊波夾雜著碎石、土塊、碎木和無法形容的灼熱死亡氣浪,如同毀滅性的海嘯般席卷而來!

福緣大雜院那本就搖搖欲墜的夯土院墻,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般轟然倒塌了大半!幾間屋頂的瓦片像被無形的巨手抓起,又狠狠砸落,噼里啪啦的碎裂聲不絕于耳!濃烈的煙塵混合著硝煙沖天而起,瞬間將整個院落籠罩,視線一片模糊!嗆人的塵土味和刺鼻的硝煙味混合在一起,灼燒著喉嚨和鼻腔!

林峰只覺得后背如同被無數燒紅的烙鐵狠狠砸中,火辣辣地劇痛!耳朵里嗡嗡作響,尖銳的蜂鳴聲充斥腦海,暫時失去了所有聽覺!但他死死咬著牙,牙齦幾乎滲出血來,身體如同扎根大地的磐石般護住身下的林楓,紋絲不動!直到那足以撕裂一切的沖擊波和致命的飛濺物狂潮過去。

煙塵稍散,視線漸漸恢復。林峰猛地抬起頭,甩掉頭上厚厚的灰土,警惕如受傷孤狼般環顧四周。老槐樹被震落了大量枝葉,粗壯的樹干上也留下了幾道深深的劃痕,但他們藏身的樹根凹陷處奇跡般地躲過了大部分致命的沖擊和坍塌物。倒塌的院墻豁口處,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街道上被炸出的一個巨大焦黑深坑,鄰近的幾間店鋪燃起了熊熊大火,濃煙滾滾,直沖天際!焦黑的土地上,散落著令人不忍卒睹的殘肢斷臂,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哥!哥!你怎么樣?”林峰顧不上自己的傷痛,搖晃著身下的林楓。

林楓劇烈地咳嗽著,眼鏡片上糊滿了灰土,他掙扎著坐起來,臉上被飛濺的碎石劃破了幾道口子,鮮血混著灰塵蜿蜒而下,看起來雖然狼狽,但并無大礙。他看著眼前如同地獄降臨般的景象——倒塌的院墻外那觸目驚心的巨大彈坑和沖天烈焰,院子里受傷鄰居們痛苦的哀嚎呻吟,一個平日里總愛炫耀兒子在衙門當差的張掌柜,半個身子被倒塌的土墻死死壓住,腦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耷拉著,眼睛瞪得老大,空洞地望著硝煙彌漫的天空,手里還死死攥著一個沉甸甸的藍布包袱…巨大的恐懼和滔天的悲憤瞬間攫住了他,讓他渾身抖如篩糠,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峰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左臂,傷口在剛才的撲倒護人和碎石沖擊下,撕裂得更大了,鮮血已經染紅了半邊身子,黏膩濕冷。劇痛一陣陣襲來,如同鈍刀割肉,但他只是狠狠皺了皺眉,眼神卻變得更加銳利、冰冷,如同淬火的寒鐵。他扶起驚魂未定的林楓,目光掃過一片狼藉、如同廢墟的院子,最終落在那位被壓死的張掌柜和他手中緊握的包袱上。林峰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只有一種在無數次生死邊緣掙扎過后、對生存資源近乎本能的漠然與渴求。他走過去,動作麻利地掰開張掌柜冰冷僵硬的手指,拿走了那個沉甸甸的藍布包袱。入手分量不輕。

“你…!”林楓看到弟弟的動作,驚愕地張大了嘴,下意識地想要阻止。這…這與趁火打劫何異?

“想活命,就閉嘴!”林峰頭也沒回,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波瀾,如同西伯利亞的凍土。他飛快地打開包袱一角,里面是幾件還算體面的細軟和一小卷用紅紙仔細卷著的銀元,還有幾張花花綠綠的鈔票。他迅速抽出幾張鈔票和幾塊沉甸甸的銀元塞進自己破爛的褲袋深處,然后將包袱重新卷好,塞回張掌柜被壓著的身體下面。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這…這是…”林楓目瞪口呆,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弟弟冷酷手段的陌生與不適,又有在絕境下看到一絲希望的復雜。

“買命錢。”林峰言簡意賅,將沾著灰塵和血跡的苗刀在褲腿上蹭了蹭,鄭重插回腰間,重新背起“漢陽造”,眼神掃過依舊驚魂未定、臉色蒼白的二哥,“走!找地方給你治傷!打聽爹的消息!這地方不能待了!”他野獸般的直覺告訴他,空襲過后,混亂的街道上很快就會出現巡邏的日本兵或者趁火打劫、比鬣狗更兇殘的地痞流氓。

林楓看著弟弟染血的背影,那在煙塵與廢墟中依舊挺直如標槍、仿佛能刺破這昏暗天空的脊梁,心中翻江倒海。仇恨、生存的殘酷法則、對弟弟手段的震驚與不適…種種情緒激烈地交織碰撞。但他知道,弟弟的選擇,是這片血火煉獄中唯一能抓住的生機。他咬了咬牙,踉蹌地跟上林峰沉重卻堅定的腳步,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過斷壁殘垣和滿地的狼藉,匯入了街上如同潰堤洪水般驚恐奔逃的人潮。

北平,這座千年古都,在戰爭降臨的第一天,就向初來乍到的林峰,赤裸裸地展示了它冰冷、殘酷、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第二節:明珠蒙塵**

六國飯店那場奢華的宴會,在凄厲的防空警報拉響的那一刻,徹底從云端跌入了地獄。

當那如同惡鬼索命般的尖嘯聲撕裂了籠罩著虛假繁華的夜空,當第一聲震耳欲聾、仿佛就在頭頂炸開的猛烈爆炸聲傳來,整個金碧輝煌的大廳瞬間陷入了徹底的、歇斯底里的瘋狂!所有精心維持的名流風度、淑女優雅,在死亡的絕對威脅面前,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轟然破碎!

“啊——!救命!”

“上帝?。∈钦◤?!”

“快跑!下樓!去地下室!快?。 ?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

尖叫聲、哭喊聲、咒罵聲、桌椅翻倒的碰撞聲、水晶杯摔落粉碎的脆響,交織成一曲絕望的交響!人們像被投入滾水的蟻群,哭喊著、推搡著、踐踏著,瘋狂地涌向各個出口!昂貴的晚禮服被踩在腳下,精心梳理的發髻散亂不堪,價值連城的珠寶滾落塵埃無人問津。濃烈的香水味瞬間被汗水的酸臭、恐懼的腥臊和嗆人的灰塵味取代。

沈清漪在警報響起的瞬間,心臟就像被一只冰冷鐵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她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巨大的落地窗外,只見南邊的夜空被幾處沖天的橘紅色火光照得一片詭異通明,隱約可見幾個拖著長長尾焰的黑點在高空盤旋、俯沖!巨大的爆炸聲浪沖擊著厚重的玻璃窗,發出令人心悸的嗡嗡震鳴!

“清漪!快!跟我走!”趙明軒臉上也終于褪去了強裝的鎮定,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慌亂,他伸手就要去拉沈清漪纖細的胳膊,想把她拽向自己認為最安全的路線——趙家在使館區有更堅固的產業和盤根錯節的關系網。

沈清漪卻如同被毒蛇觸碰般,猛地甩開了他的手!動作干脆利落,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疏離!她甚至沒有看趙明軒一眼,目光焦急地在混亂如沸粥的人群中掃視,尋找弟弟沈清源的身影!

“姐!這邊!去地下酒窖!快!”沈清源的聲音在嘈雜的洪流中奮力傳來。他臉上沾著不知是誰潑灑的紅酒漬,眼鏡歪斜,頭發凌亂,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奮力擠開慌亂的人群,一把抓住了沈清漪冰涼的手腕。

沈清漪沒有任何猶豫,反手緊緊握住弟弟的手,跟著他逆著驚恐的人潮,沖向宴會廳側后方一條相對隱蔽、鋪著厚地毯的通道。那里通往飯店儲存頂級食材和大量酒水的巨大地下窖室,也是眼下這片混亂中相對安全的掩體。趙明軒被狠狠甩在原地,看著沈清漪姐弟倆迅速消失在通道口的背影,眼神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被當眾羞辱的猙獰戾氣。

地下酒窖里光線昏暗,只有幾盞掛在石柱上的應急馬燈散發出昏黃搖曳的光芒。濃重的酒香混合著泥土的潮氣和陳年木桶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這里已經擠滿了驚魂未定的飯店侍者、面色慘白的廚師,以及少數反應迅速、熟悉地形的賓客。每一次沉悶的爆炸聲從頭頂地面傳來,都引起窖頂一陣簌簌的落土和人群壓抑不住的驚呼、抽泣與低低的禱告聲。

沈清漪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石壁,劇烈地喘息著。月白色的織錦緞旗袍下擺沾滿了深色的酒漬和灰黑的污跡,精心挽起的發髻散亂了幾縷烏發,濕漉漉地貼在汗濕的額角與脖頸。她緊緊抓著弟弟沈清源的手,仿佛那是驚濤駭浪中唯一的浮木。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如此冰冷地籠罩下來。窗外那震天的炮火和頭頂傳來的恐怖爆炸,讓她在法蘭西留學時聽聞的歐戰慘烈,第一次有了血淋淋、令人作嘔的實感。而這場慘劇,正毫無憐憫地降臨在自己的祖國,自己的城市!這座她生于斯、長于斯的北平!

“姐…我們…我們該怎么辦?”沈清源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哭腔和茫然,他才十八歲,一個滿腔熱血卻從未真正經歷過腥風血雨的學生,眼前的一切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

沈清漪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酒窖特有的氣息灌入肺葉,強行壓下翻騰的恐懼和惡心。她看著弟弟寫滿驚恐的年輕臉龐,又掃過酒窖里一張張蒼白絕望、如同待宰羔羊的面孔,一股強烈的責任感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壓上心頭,也壓下了部分自身的恐懼。她是沈家大小姐,是弟弟此刻唯一的主心骨,她不能亂!

“清源,聽著!”沈清漪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過了周圍的啜泣與禱告,“別怕!這里是使館區,日本人暫時還不敢明目張膽地往這里扔炸彈!我們暫時是安全的!等空襲過去,我們立刻回家!”

“回家?”沈清源茫然地重復,眼中充滿了不確定,“爹娘他們…”

“家里有老管家和那么多下人,他們知道該怎么做,應該知道躲避的地方?!鄙蚯邃舸驍嗨?,眼神變得銳利而堅定,仿佛要將這份力量傳遞給弟弟,“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自己不能先亂了陣腳!你記住,無論發生什么,跟緊我!一步都不要離開!”

空襲持續的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滾燙的油鍋里煎熬。當那令人頭皮發麻的俯沖呼嘯聲和毀滅性的爆炸聲終于停歇,刺耳的警報解除聲如同天籟般響起時,酒窖里的人們才如同虛脫般松懈下來,許多人直接癱軟在地,無聲地流著劫后余生的淚水。

沈清漪拉著弟弟,隨著疲憊而惶恐的人流,艱難地回到一片狼藉、如同颶風過境般的宴會廳。昔日的水晶吊燈蒙上了灰塵,璀璨的光華不再,映照著滿地狼藉的碎片和傾倒的桌椅。飯店經理面無人色,嘶啞地指揮著同樣驚魂未定的侍者清理現場,安撫受驚的貴客。

“清漪!清漪!我的兒!你沒事吧?!”沈世昌夫婦在幾個彪悍保鏢的簇擁下,驚慌失措地沖了過來。沈母一把將女兒緊緊摟入懷中,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落下,聲音帶著后怕的顫抖,“嚇死娘了!真真是嚇死娘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沈世昌則鐵青著臉,額角青筋跳動,狠狠瞪了一眼跟在后面、臉色同樣難看的趙明軒。顯然,他對趙明軒關鍵時刻未能保護好自己女兒的表現極度不滿。趙明軒尷尬地低下頭,避開了沈世昌的目光,眼中卻飛快地掠過一絲怨毒與不甘。

“爹,娘,我沒事。”沈清漪輕輕卻堅定地從母親過于用力的懷抱中掙脫出來,語氣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空襲過去了,外面亂得很,我們趕緊回家吧。”她理了理散亂的鬢發,動作間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對!對!回家!快回家!”沈母迭聲應和,仿佛只有回到那深宅大院的高墻之內才能獲得真正的安全。

一行人匆匆離開如同廢墟般的六國飯店。外面的景象比里面更加觸目驚心。使館區憑借特殊地位尚且相對完好,但稍遠一些的街道上,濃煙滾滾,火光沖天!消防車尖銳的警笛聲、救護車凄厲的鳴叫聲、傷者撕心裂肺的哀嚎聲、維持秩序的士兵粗暴的呵斥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活生生的末日圖景。昔日繁華整潔的前門大街,此刻如同被巨獸蹂躪過,店鋪門窗碎裂,招牌歪斜掉落,滿地都是碎玻璃、瓦礫和散落的商品,一片狼藉。驚慌失措的人群如同無頭的蒼蠅,在彌漫的硝煙中盲目奔逃。

沈家的黑色福特轎車在混亂不堪的街道上艱難地穿行,司機緊張得滿頭大汗,握著方向盤的手都在微微發抖。沈清漪坐在后座,身體隨著顛簸的路面微微搖晃,目光卻透過沾著灰塵的車窗,沉默而專注地注視著這座正在流血、正在哭泣的古城。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沾著酒漬和污跡的旗袍下擺,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象牙塔里那些關于自由、民主、救國的理想主義泡沫,在眼前這血與火交織的殘酷現實面前,被無情地擊得粉碎。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沉重和冰冷的無力感,如同沉重的枷鎖,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轎車終于駛入位于西城區、戒備森嚴的沈公館。高大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門內是持槍肅立、神色緊張的家丁。高墻深院,似乎將外面世界的混亂與血腥暫時隔絕開來。然而,府邸內部彌漫的壓抑氣氛,卻絲毫不比外面輕松。下人們行色匆匆,臉上都帶著驚惶未定的神色,連走路都刻意放輕了腳步。

剛踏進燈火通明、布置奢華、與外面宛如兩個世界的大廳,沈世昌一路壓抑的怒火和恐懼終于如同火山般爆發了。

“混賬東西!”他猛地一掌拍在光可鑒人的紫檀木茶幾上,震得上面的青花瓷茶杯叮當作響,茶水四濺。他指著沈清漪,厲聲呵斥,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變調,“你看看你!成何體統!好好的一個宴會!讓你攪得天翻地覆!還差點…差點…”想到剛才那近在咫尺的空襲,想到女兒可能遭遇的危險,沈世昌心有余悸,后怕不已,更是怒火攻心,“要不是你弟弟口無遮攔,引來那些晦氣!怎么會…怎么會招來這等禍事!還有你!趙公子好心好意護著你,你竟敢當眾給他難堪!沈家的臉面,都讓你丟盡了!”

沈清漪靜靜地站著,如同一株清冷的修竹,任由父親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孔和噴濺的唾沫星子落在自己臉上。她看著父親那被恐懼和憤怒扭曲的臉龐,看著母親在一旁欲言又止、眼神閃爍的懦弱,看著周圍下人噤若寒蟬、恨不得縮進地縫里的卑微。一股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悲哀,如同藤蔓般從心底最深處悄然蔓延開來,纏繞住她的心臟。

“父親,”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像冰錐一樣銳利而冰冷,“盧溝橋的炮聲,是我弟弟放的嗎?日本人的飛機,是我引來的嗎?趙明軒的難堪,是因為我拒絕了他的‘好意’,還是因為他在生死危難時刻,只想著保全他自己?”她清澈的目光掃過父親,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你…你!你還敢頂嘴!”沈世昌被女兒這毫不留情、直指核心的反問噎得一時語塞,隨即是更加暴怒的火焰,“反了!真是反了天了!讀了幾年洋墨水,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我告訴你!這世道亂了!徹底亂了!沈家偌大的基業要想在亂世中保全,就得靠趙家這樣的門路!就得有皇…就得有靠山!你和趙公子的婚事,是兩家早就議定的!由不得你任性胡來!這幾天你給我好好待在房里反??!沒有我的允許,一步也不許踏出房門!誰敢放她出去,家法處置!”最后一句,他是沖著周圍的管家和下人們吼的,目光兇狠。

“爹!你怎么能這樣!姐姐她…”沈清源熱血上涌,忍不住要開口爭辯。

“你也給我閉嘴!滾回你自己的房間去!再敢多嘴,家法伺候!”沈世昌暴怒地打斷兒子,如同被觸怒的雄獅。

沈清漪沒有再爭辯。她抬起眼,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父親一眼。那眼神,不再有憤怒,不再有委屈,只有一種看透世情炎涼的冰涼和深深的、無法言喻的失望。她微微屈膝,對著父親行了一個無可挑剔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禮,聲音如同古井無波:“女兒,知道了?!?

說完,她挺直了纖細卻異常堅韌的脊背,無視父親鐵青扭曲的臉色和母親擔憂又無奈的眼神,轉身,一步一步,踩著光潔冰涼的大理石地面,走向通往二樓的雕花樓梯。月白色的旗袍背影在璀璨卻冰冷的水晶吊燈光芒下,顯得格外單薄、孤寂,卻又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凜然孤傲。

回到自己那間充滿歐式風情、擺滿精致玩物和書籍的閨房,沈清漪反手輕輕關上門,落鎖。她走到寬大的梳妝臺前,看著鑲嵌在繁復雕花鏡框中的自己。鏡中的女子,發髻散亂,幾縷烏發狼狽地貼在汗濕的鬢角,臉色蒼白如紙,往日清澈的眼眸此刻布滿血絲,帶著深深的迷茫和一絲尚未褪盡的驚悸。月白色的旗袍下擺,那一片深色的酒漬和污跡,如同她此刻心境的寫照。

“沈清漪…”她低聲念著自己的名字,嘴角緩緩勾起一抹苦澀到極致的弧度,帶著濃濃的自嘲,“沈家大小姐…呵…金絲雀罷了…”

她猛地拉開梳妝臺最底層一個隱蔽的抽屜,指尖拂過柔軟的天鵝絨襯墊,從最深處拿出一個用深藍色絲綢仔細包裹著的小盒子。解開絲綢,里面并非什么璀璨的珠寶首飾,而是一把小巧、冰冷、閃爍著幽藍金屬光澤的勃朗寧M1906袖珍手槍。槍身線條流暢,帶著工業時代特有的冷硬美感。這是她在法國巴黎留學時,一位對她頗有好感、同情中國處境、具有左翼傾向的法國工程師私下贈予她的防身禮物,并曾耐心地教會了她基本的裝彈、瞄準和射擊。

她纖細白皙的手指,帶著一種奇異的莊重,緩緩撫過冰冷光滑的槍身,感受著那沉甸甸的、象征著力量與毀滅的質感。窗外,隱隱約約還能聽到遠處零星的槍炮聲和城市混亂的喧囂,如同背景音般提醒著她身處何地。鏡中的女子,眼神一點點褪去迷茫與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繭般的、混合著巨大痛苦與決絕勇氣的冰冷光芒。這光芒,如同暗夜中點燃的火種,微弱卻堅定。

林峰帶著狀態極差的林楓,在如同迷宮般混亂的北平街巷中艱難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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