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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帝王關注情漸濃

晨光透過繡坊雕花窗欞,在青石板地上織出一片碎金。

蘇挽月坐在臨窗的繡墩上,素色襦裙沾了幾點繡線的彩漬,指尖捏著半枚細如蟬翼的銀針,正往繃子上的并蒂蓮里填最后幾縷藕荷色絲線。

“月丫頭,這并蒂蓮的瓣尖可得再潤三分。”李掌柜端著茶盞湊過來,渾濁的眼睛亮得像見了寶貝,“昨兒孫公子夸你繡活能‘繡活晨露’,我瞧著,你這蓮瓣上的水痕比真露還透亮!”

蘇挽月抬眼笑了笑,針尾的絲線在指節間繞了個靈巧的圈:“掌柜的過譽了。

這并蒂蓮是要送進將軍府的,夫人最在意的是兩朵花的精氣神得纏在一處——“她指尖微挑,銀針斜斜刺入繃子,”您瞧這處,左邊的蓮心用赤金線壓著右邊的瓣尖,像不像小夫妻悄悄勾著手指?“

李掌柜湊近一瞧,原本只道是普通的疊繡,此刻竟真看出幾分纏綿之意,驚得茶盞差點落地:“妙!

妙啊!“

正說著,繡坊外突然傳來馬嘶聲。

蘇挽月手一抖,針尖險些戳到指尖。

她抬頭望去,便見朱漆大門被人推開,穿玄色錦袍的男子立在光影里。

他眉骨高挺如刀刻,眼尾微微上挑,雖著了身素凈的青紋便服,卻自帶一股讓人心頭一緊的壓迫感——正是昨日暗衛口中“倒有意思”的帝王沈硯寒。

跟在他身后的玄影垂眸退到門邊,目光掃過滿墻繡品時,睫毛都沒顫一下。

李掌柜的茶盞“當啷”掉在地上。

他抖著腿就要下跪,卻被沈硯寒抬手攔住。

帝王的目光掠過滿室繡娘,最后落在蘇挽月身上:“不必多禮,朕...路過。”

“路過”二字說得極淡,蘇挽月卻聽見李掌柜喉間溢出半聲抽氣。

她垂眸將繃子往身后挪了挪,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這是她裝出來的怯懦模樣。

上輩子被蘇晚晴頂替嫡女身份時,她也是這樣絞著帕子,聽那女人在她耳邊笑罵“上不得臺面的庶女”。

沈硯寒卻沒再說話。

他負手走到蘇挽月跟前,目光落在繃子上的并蒂蓮上。

晨光里,蓮瓣上的水痕泛著珍珠似的光暈,連花蕊里的金粉都像是被晨露浸過,要滴到他鞋面上。

“這針腳...”他屈指輕叩繃子邊緣,“每寸三十一針,對嗎?”

蘇挽月抬頭,撞進一雙深潭似的眼睛里。

她上輩子見過沈硯寒發怒時的冷,卻沒見過此刻眼底翻涌的暗潮。

她定了定神,輕聲道:“回陛下,是三十一針。

但最后三層要減到三十二針——“她指尖點過蓮瓣最外層,”這樣水痕才不會僵,像要順著花瓣滾下來。“

沈硯寒的指節在繃子上頓了頓。

他忽然想起暗衛匯報里那句“繡活晨露,織亮星子”,原只當是茶肆里的夸張話,此刻倒覺得...或許還不夠。

“好手藝。”他低笑一聲,聲音像浸了蜜的碎冰,“比宮里繡娘強。”

話音未落,繡坊外突然傳來環佩叮當聲。

蘇晚晴穿著月白撒花褙子撞進來,鬢邊的珍珠步搖亂顫:“陛下!

您怎么來了也不叫人通傳?“她掃了眼蘇挽月,嘴角勾起譏誚,”原是被這等粗使丫頭絆住了腳。“

蘇挽月垂眸盯著自己的帕子。

她能感覺到蘇晚晴的目光像根刺,正扎在她后頸——上輩子蘇晚晴也是這樣,總愛當著眾人的面踩她,偏生要裝出姐妹情深的模樣。

“林姑娘來得巧。”沈硯寒轉身,語氣淡得像在說天氣,“方才蘇姑娘說這并蒂蓮的針法,倒讓朕想起...去年皇后壽辰,林府進獻的百子千孫圖。”

蘇晚晴的臉色唰地白了。

去年那幅圖她找了三個繡娘代筆,自己只在右下角繡了朵牡丹充門面。

她強笑著上前,指尖就要去碰繃子:“陛下說這個做什么?

倒不如讓晚晴——“

“當心!”蘇挽月突然伸手攔住。

蘇晚晴的指尖離繃子不過半寸,她卻看見那女人護甲上沾著未擦凈的胭脂,“林姑娘的護甲沾了脂粉,碰壞了繡品倒罷了,若是污了陛下的眼...”

她沒說完,蘇晚晴的手卻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去。

沈硯寒垂眸,果然見那護甲內側還沾著淺粉的胭脂漬,嘴角不自覺地勾了勾。

“蘇姑娘倒是心細。”他重新看向蘇挽月,“昨日孫公子的百鳥朝鳳圖,你是怎么修復的?”

蘇挽月松開帕子,指節上還留著剛才絞出來的紅印。

她想起上輩子被蘇晚晴推下池塘時,也是這樣紅的指節——那時她以為忍氣吞聲就能換來安寧,后來才知道,有些東西,得自己搶回來。

“回陛下,那幅圖被茶水潑了。”她聲音清凌凌的,像山澗里的泉,“鳥羽的靛藍被水暈開,原本該是漸變的顏色成了塊。

我便用細針挑開暈染的絲線,用同色的新線一根一根補進去,再在鳥首的位置加了縷金線——“她頓了頓,”這樣一來,百鳥的目光都被金線引到鳳首,倒比原本更有氣勢了。“

沈硯寒聽得專注,連玄影在門邊輕咳都沒聽見。

他忽然想起今早翻到的奏疏,戶部說江南織造局又鬧貪墨,貢上來的錦緞花色死板得像涂墻灰。

“原來修補也能補出巧思。”他望著蘇挽月發亮的眼睛,喉結動了動,“蘇姑娘倒是讓朕...開了眼。”

“喲,這是說誰沒讓陛下開眼呢?”

一道戲謔的男聲從門口傳來。

蕭景珩搖著湘妃竹折扇跨進來,玄色飛魚服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他掃了眼沈硯寒,又掃了眼蘇挽月,折扇“啪”地敲在掌心:“陛下微服私訪也不叫上臣,莫不是怕臣搶了您的繡娘?”

蘇挽月垂眸抿唇。

她能感覺到蕭景珩的目光像團火,隔著幾步遠都要燒到她臉上。

上輩子在掖庭當雜役時,這男人曾披著月光翻進墻來,往她懷里塞過一匣子蜜餞,說“小哭包,再掉金豆子我可要收利息了”。

“蕭統領倒是消息靈通。”沈硯寒瞥了他一眼,語氣里帶了絲不易察覺的冷,“朕記得你昨日還說‘繡坊里的丫頭比卷宗還無聊’。”

蕭景珩晃到蘇挽月身邊,折扇挑起她繃子上的絲線:“那是沒遇見有意思的。”他盯著蘇挽月耳尖的薄紅,眼尾上挑,“蘇姑娘,臣昨日在詔獄審了個偷玉牌的小賊,他說...有人花大價錢買你的繡樣。”

蘇挽月猛地抬頭。

她看見蕭景珩眼底閃過一絲促狹,立刻明白這是他在提醒她——有人在暗中窺伺。

她定了定神,輕聲道:“蕭統領說笑了,民女的繡樣能值幾個錢?”

“有沒有人買,查查便知。”蕭景珩收回折扇,轉身對沈硯寒一拱手,“陛下,臣突然想起詔獄還有個案子要審,先告退了。”他經過蘇挽月身邊時,壓低聲音,“夜里別關窗。”

蘇挽月的耳尖更紅了。

她聽見沈硯寒清了清嗓子,抬頭正撞進帝王深不見底的目光里。

“時候不早了。”沈硯寒轉身往門口走,玄影立刻跟上。

走到門邊時,他忽然停步,“李掌柜,明日讓蘇姑娘帶幾幅繡品進宮。”

李掌柜的腿一軟,險些栽倒。

他望著沈硯寒的背影,又望著蘇挽月,突然拔高聲音:“月丫頭!

快謝恩啊!“

蘇挽月跪下去,額頭幾乎要碰到青石板。

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卻在心里冷笑——蘇晚晴不是愛搶嗎?

這一回,她偏要站到最高處,讓所有人都看見,誰才是真正的蘇家養女。

繡坊外的陽光更亮了。

沈硯寒上了馬,望著街角那抹玄色飛魚服的影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

玄影跟在馬后,聽見他低低笑了一聲:“蕭景珩倒是沉不住氣。”

風卷著繡坊的繡線飄起來,有一縷落在蘇挽月發間。

她抬頭望著沈硯寒離去的方向,又摸了摸發間的繡線,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這一局,才剛剛開始。

沈硯寒的車架剛拐出繡坊所在的青石板巷,玄影便湊近馬頭低語:“陛下,戶部呈來江南織造局的新樣,花色確實死板如舊。”

帝王手指在鞍韉上輕叩兩下,目光掃過街角那株老槐樹上新掛的“織錦坊”招幌:“傳旨下去,著織錦坊為皇宮定制今秋儀典用繡品,所有紋樣由蘇挽月親制。”

玄影垂眸應下,袖中密折被指尖捏得發皺——方才在繡坊外,他分明瞧見林府的馬車停在半條街外,車簾后那抹月白影子正死死盯著蘇挽月的方向。

繡坊里,李掌柜捧著玄影送來的明黃圣旨,手直抖得像篩糠:“月丫頭,這、這是陛下欽點你掌制宮繡!”

蘇挽月正收拾繃子上的線頭,聞言指尖一頓。

那枚銀針“叮”地落進銅盂,在晨光里濺起細碎的響。

她垂眼望著圣旨上“蘇挽月”三個字,上輩子被蘇晚晴推下荷花池前,她也是這樣盯著對方腕上的翡翠鐲子——那是本該屬于嫡女蘇挽月的生辰禮。

“掌柜的,這...這可使不得。”她攥著帕子后退半步,聲音發顫,“民女粗笨,萬一壞了皇家體面...”

“使不得?”李掌柜急得直跺腳,“陛下說你繡活能‘繡活晨露’,連百鳥朝鳳圖都能補得更出彩,這宮繡不是非你不可?”他突然壓低聲音,“方才玄影大人還說,陛下特意提了句‘莫要叫旁的手藝人摻進來’,除了你,誰敢接?”

蘇挽月咬了咬唇,眼尾泛起薄紅。

她知道這是示弱的好時候——上輩子蘇晚晴總說她“裝模作樣的小可憐”,偏生滿京城的人都吃這一套。

可當她抬眼時,卻在窗玻璃上看見街角那抹月白身影——蘇晚晴正攥著帕子站在茶肆門口,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蘇姑娘好手段啊!”

傍晚收工,蘇挽月剛要回后巷的小院子,蘇晚晴的馬車便“吱呀”停在她腳邊。

月白裙裾掃過青石板,帶起一陣濃郁的沉水香。

“昨日還縮在繡坊當啞子,今日就成了陛下跟前的紅人。”蘇晚晴捏著金絲繡的團扇,扇骨重重敲在蘇挽月肩頭,“你當自己是誰?

不過是蘇府里爬出來的泥腿子!“

蘇挽月踉蹌兩步,后腰撞在斑駁的院墻上。

她望著蘇晚晴鬢邊晃動的東珠,忽然想起上輩子在掖庭掃雪時,曾聽老宮娥說,這東珠是皇后當年陪嫁,后來賞了蘇晚晴——就像當年本該屬于她的嫡女身份,也被這個女人搶了去。

“林姑娘說笑了。”她垂眸撫了撫被扇骨敲紅的肩頭,“民女不過是個繡娘,哪敢肖想旁的?”

“肖不想由不得你!”蘇晚晴突然揪住她的衣領,珠釵刮過她的臉,“我告訴你,這宮繡的活計你接不住!

明日我就去求皇后娘娘,說你...說你繡工粗鄙,根本配不上皇家儀典!“

蘇挽月任她扯著,眼尾的薄紅漸漸褪成冷白。

她望著蘇晚晴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忽然輕聲道:“林姑娘可記得去年皇后壽辰的百子千孫圖?”

蘇晚晴的手猛地松開。

她后退兩步,鬢邊的東珠撞出脆響:“你、你胡說什么?”

“民女不敢胡說。”蘇挽月整理好衣襟,指尖輕輕碰了碰臉上的紅痕,“只是聽說那圖的繡工里,有個是林府廚房燒火的粗使丫頭。”她抬眼笑了笑,“若林姑娘真要去皇后娘娘跟前說話...民女倒愿意把知道的,都講給娘娘聽。”

蘇晚晴的臉瞬間煞白。

她轉身鉆進馬車,車簾重重甩上時,蘇挽月聽見車里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那是她慣常用來砸下人的汝窯茶盞。

月上柳梢時,蘇挽月坐在小竹凳上,就著油燈翻找繡線。

竹篾編的箱子里,整整齊齊碼著各色絲線,最上面壓著蕭景珩昨夜翻窗送來的蜜餞匣子。

“有人花大價錢買你的繡樣。”他的話在耳邊響起。

蘇挽月拈起一縷天青線,對著燈光看了看——線尾竟染著極淡的朱砂,像血。

她忽然想起今日蘇晚晴撞進繡坊時,護甲上未擦凈的胭脂。

窗外傳來夜梟的啼鳴。

蘇挽月將那縷天青線悄悄收進袖中,指尖摩挲著匣底的蜜餞紙包——這是蕭景珩在詔獄里都要藏著的蜜餞,他說過“甜的東西能壓過血味”。

后巷的狗突然吠起來。

蘇挽月吹滅油燈,望著窗紙上晃動的樹影,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

明日要進宮呈繡樣。

她得準備些讓帝王真正“開眼”的東西——比如,在并蒂蓮的蓮心里,藏一縷金線。

就像上輩子,她藏在掖庭磚縫里的,那半塊蘇府嫡女的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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