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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繡品危機(jī)終化解

繡棚里的銅漏滴到第七聲時,蘇挽月終于放下了手里的銀梭。

百鳥朝鳳圖上,鳳凰尾羽的金絨線已繡了大半,在燭火下泛著流動的光。

她揉了揉發(fā)酸的手腕,抬眼瞥見墻角的炭盆——李掌柜新?lián)Q的銀絲炭,燒得正旺,暖得人脊背發(fā)酥。

“阿月姐,染房新到了批茜草染料。”小丫鬟春桃捧著個粗陶碗進(jìn)來,“李掌柜讓您去看看顏色正不正。”

蘇挽月應(yīng)了聲,起身時瞥見門邊閃過個影子。

是前兒新招的雜役阿福,正踮著腳往繡繃方向張望,見她看過來,立刻縮著脖子往柴房跑,袖口露出半截青布。

“春桃,去柴房把阿福叫過來。”蘇挽月指尖輕輕叩了叩案幾,“他昨日說要幫我搬繡線,該是忘了。”

春桃應(yīng)著跑了出去,蘇挽月卻沒動。

她盯著阿福方才站的位置,地上有半枚銅錢,邊沿沾著星點墨漬——這雜役每日在染房和繡棚間跑腿,手該是沾著靛藍(lán)或赭石,怎會有墨?

等春桃空著手回來時,蘇挽月已將那枚銅錢收進(jìn)袖中。“阿福說肚子疼,回屋歇了。”春桃扁扁嘴,“錢嬤嬤總說他偷懶,我看是真的。”

蘇挽月垂眸看了眼繡繃上的鳳凰,尾羽處的金絨線在燭光下泛著蜜色。

她伸手撫過緞面,觸感柔滑如脂,沒有半分異樣——可方才阿福看繡繃的眼神,像極了那日錢嬤嬤驗線時,蘇晚晴派來的暗樁。

“你守著繡棚,我去染房。”蘇挽月將銀梭仔細(xì)收進(jìn)檀木匣,“若有人進(jìn)來,哪怕送茶送水,都等我回來再放。”

春桃重重點頭,攥緊了手里的銅鎖。

染房離繡棚不過三十步,蘇挽月卻走得極慢。

她望著院角那株老梅樹,枝椏間掛著蘇晚晴昨日送來的錦帕——說是賞給繡娘的,帕角卻繡著尚書府的纏枝蓮。

等她捧著半袋茜草回來時,繡棚的門虛掩著。

“春桃?”她喊了一聲,推開門的瞬間,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繡繃上的百鳥朝鳳圖,鳳凰左翼被潑了好大一團(tuán)墨汁!

深黑的墨漬順著金絨線暈開,像條猙獰的蛇,從鳳首直貫到鳳尾,連最外層的雀鳥羽毛都染了灰。

春桃癱坐在地上,手里攥著半塊被扯斷的帕子:“阿福說他來送茶...我沒防備...他用茶盤砸我...”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喊人了,可錢嬤嬤說她在庫房...”

蘇挽月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那團(tuán)墨漬。

墨還未全干,帶著股松煙的腥氣。

她抬頭看向窗欞——插銷被撬過,留下道細(xì)痕,顯然是早有準(zhǔn)備。

“去請李掌柜。”她聲音平穩(wěn)得像是在說今日天氣,“再讓錢嬤嬤把阿福找來。”

春桃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蘇挽月將繡繃小心取下,平鋪在案幾上。

她盯著那團(tuán)墨漬,忽然笑了——墨汁潑的位置太巧了,正好在鳳凰左翼的主紋上,若直接拆線重繡,整幅圖的筋骨都會散。

可她蘇挽月,偏不讓人如意。

李掌柜沖進(jìn)來時,額角的汗把瓜皮帽都浸透了:“我的小祖宗!

孫公子三日后就要來取貨,這要怎么交代?“

“孫公子要的是百鳥朝鳳鎮(zhèn)宅,圖的是個‘鳳舞九天’的吉兆。”蘇挽月將繡品轉(zhuǎn)了個方向,“您看這墨漬,像不像鳳凰振翅時帶起的云氣?”

李掌柜湊近了看,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是有點像...可這墨色太死,怎么補(bǔ)救?”

“《織錦補(bǔ)遺》里記過‘墨暈染法’。”蘇挽月從妝匣里取出個青瓷瓶,“用靛藍(lán)染水調(diào)開墨痕,再用赭石輕掃邊緣,最后在云氣里添幾縷金線——鳳凰踏云,比原來的更有氣勢。”

李掌柜搓著手直跺腳:“可這要多久?”

“三日夜。”蘇挽月解開腕間的銀鐲,“您去庫房取三盒赤金箔,再讓染房把靛藍(lán)和赭石各備十斤。”她頓了頓,“另外,阿福的工錢結(jié)了,讓他今日就走。”

當(dāng)夜,繡棚的燭火就沒熄過。

蘇挽月坐在繡繃前,左手執(zhí)細(xì)筆,右手捏著噴壺。

她先往墨漬上噴了層淡靛藍(lán),等顏色吃透,又用細(xì)筆蘸了赭石,沿著墨痕邊緣畫出絲絲縷縷的云紋。

最后取了赤金箔,用口脂調(diào)開,在云紋里點出細(xì)碎的金斑——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團(tuán)墨漬竟成了鳳凰翅下翻涌的鎏金云浪。

蘇晚晴是第三日晌午來的。

她穿著月白撒花褙子,腕上的翡翠鐲子撞得叮當(dāng)響:“聽說蘇繡娘的寶貝繡品遭了災(zāi)?

我特來看看,需不需要我讓尚書府的繡娘幫把手?“

蘇挽月頭也不抬,正往云紋里添最后幾縷金線:“勞林小姐掛心,不過這圖改得比原先更妙——鳳凰踏金云,正是‘祥云繞鳳’的好彩頭。”

蘇晚晴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看著那團(tuán)被她精心設(shè)計的墨漬,此刻竟成了整幅圖的點睛之筆。

她強(qiáng)撐著笑:“倒會巧舌如簧,等孫公子來了——”

“孫公子到!”

門簾一挑,穿寶藍(lán)直裰的孫公子邁了進(jìn)來。

他先看了眼蘇晚晴,又瞥向案幾上的繡品,腳步猛地頓住。

“這...這是原先的百鳥朝鳳?”他湊近了,連呼吸都放輕了,“鳳凰翅下的云紋是金箔?”

“正是。”蘇挽月將繡品輕輕托起,“前日不慎沾了墨,小女斗膽改作‘祥云繞鳳’,取‘金云托鳳,福澤綿長’之意。”

孫公子的手指幾乎要碰到繡面,又慌忙縮回:“妙!

妙啊!

原先的鳳凰太規(guī)矩,如今添了這云氣,倒像要從緞子上飛起來似的!“他轉(zhuǎn)頭對李掌柜笑道:”原說要十幅,如今加二十幅——我那在江南的表兄最愛這等巧思,回頭我給他送幅去!“

李掌柜笑得嘴都合不攏,連聲道謝。

蘇晚晴站在一旁,只覺得耳中嗡鳴。

她分明看見孫公子往蘇挽月手里塞了塊玉牌,分明聽見他說“往后織錦坊的繡品,只認(rèn)蘇姑娘的手藝”,分明...

“林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蘇挽月似笑非笑地看過來,“瞧您帕子都捏皺了。”

蘇晚晴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將帕子攥成了團(tuán),繡著的并蒂蓮都抽了線。

她強(qiáng)壓著怒火福了福身:“自然是替蘇姑娘高興。”話音未落,袖中銀護(hù)甲就刺破了掌心,腥甜的血珠滲出來,滴在月白裙上,像朵開敗的紅梅。

出了繡坊,她上了軟轎,狠狠將帕子摔在轎底。

窗外飄起細(xì)雪,她望著轎簾縫隙里漏進(jìn)的光,咬著牙低笑:“蘇挽月,你以為這樣就能踩在我頭上?

且等著吧...“

轎夫的腳步聲漸遠(yuǎn),繡棚里卻響起春桃的驚嘆:“阿月姐,孫公子給的玉牌是江南織造的通行令!

往后咱們?nèi)ト痉蝗×希疾挥门抨犃耍 ?

蘇挽月將玉牌收進(jìn)妝匣,目光落在百鳥朝鳳圖上——鳳凰的眼睛還空著,正等著最后那縷赤金線來點睛。

她指尖摩挲著案上的錦盒,里面躺著那日發(fā)現(xiàn)的異色羽線。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模糊了遠(yuǎn)處的宮墻。

她忽然想起昨日在街角瞥見的墨綠軟轎,想起轎簾后那支金步搖,在雪地里閃著冷光。

有些賬,該算算了。

蘇晚晴的軟轎剛落進(jìn)尚書府角門,她便掀了轎簾沖出來,月白裙角掃過積雪,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濕痕。“嬤嬤!”她揚聲喚人,金步搖隨著動作亂顫,“把西廂房的冰梅瓶給我摔了!”

周嬤嬤從廊下轉(zhuǎn)出來,手里還端著盞茶:“姑娘這是怎么了?”話未說完,就見蘇晚晴抓起案上的汝窯筆洗狠狠砸向墻根——那是前日皇上賜的,碎瓷片混著墨汁濺了滿地。

“蘇挽月那賤人!”蘇晚晴踩著滿地狼藉,指甲深深掐進(jìn)周嬤嬤手腕,“她把我潑的墨改得比原樣還妙,孫公子竟加了二十幅訂單!”她喘著氣,目光掃過廊下掛著的“嫡女”匾額,喉間泛起腥甜,“嬤嬤,你說她是不是早有準(zhǔn)備?

連阿福都是她故意放進(jìn)來的?“

周嬤嬤抽出手,用帕子擦了擦被掐紅的腕子:“姑娘別急。

那阿福是咱們從城南牙行買的,嘴嚴(yán)得很。“她壓低聲音,”不過今日暗樁來報,蘇挽月收了孫公子的江南織造玉牌。

這玉牌能通染坊、調(diào)繡線,往后她在織錦坊的地位更穩(wěn)了。“

蘇晚晴突然笑了,指尖蘸著帕子上的血珠,在窗紙上畫了朵并蒂蓮:“穩(wěn)?

那便讓她再穩(wěn)些——等她得意忘形時,再抽了她的梯子。“她轉(zhuǎn)身從妝匣里取出個檀木盒,里面躺著半枚墨玉扳指,”去把陳管事叫來,就說我要訂三車蜀錦。

要最金貴的纏枝蓮紋,線頭必須用赤金。“

周嬤嬤瞇起眼:“姑娘這是要...”

“蜀錦難染,赤金線易斷。”蘇晚晴將扳指在掌心轉(zhuǎn)了兩圈,“她蘇挽月不是能補(bǔ)救嗎?

我便讓她補(bǔ)到十指滲血——等孫公子的生辰禮出了岔子,看她拿什么再巧舌如簧!“

另一邊,織錦坊的繡棚里,蘇挽月正借著月光檢查百鳥朝鳳圖的針腳。

春桃舉著燭臺,見她對著鳳凰眼睛的位置發(fā)怔,輕聲道:“阿月姐,這眼睛要明日才能繡吧?”

“明日?”蘇挽月指尖拂過未完工的鳳目,“孫公子的生辰是后日,他要把這幅圖當(dāng)賀禮。”她抬眼看向窗外,雪停了,檐角的冰棱閃著冷光,“春桃,去庫房把那盒雀金裘的余線取來。

線要過三遍水,晾在炭盆邊。“

“阿月姐是怕...”春桃突然噤聲,她想起方才錢嬤嬤送賬本來時,看蘇挽月的眼神比往日更恭謹(jǐn)——李掌柜今早剛升了她做二管事,月錢翻了三倍。

“怕什么?”蘇挽月突然笑了,“怕有人再往繡品上潑墨?”她從袖中摸出那日撿的銅錢,在燭火下照了照,“阿福的鞋底沾著尚書府的青灰,腕子上有常年握針的繭——他哪里是雜役,分明是繡娘扮的。”

春桃倒抽口冷氣:“那...那林小姐還會...”

“會的。”蘇挽月將銅錢收進(jìn)妝匣最底層,“但她越急,破綻越多。”她望著案頭的江南織造玉牌,忽然想起昨日街角那頂墨綠軟轎——轎簾掀開時,她瞥見了半枚玄色腰牌,刻著“翊衛(wèi)”二字。

翊衛(wèi)是皇上親軍,怎會出現(xiàn)在繡坊附近?

此時,御書房內(nèi),沈硯寒正翻看著暗衛(wèi)呈來的密報。

燭火映得他眉峰冷硬,讀到“蘇挽月以墨暈染法補(bǔ)救繡品,反令孫公子加訂三十幅”時,指尖在紙頁上頓了頓。

“去查織錦坊的賬冊。”他將密報投入炭盆,火星噼啪間,“查蘇挽月進(jìn)坊三月的所有繡品,尤其是那幅被燒了的百蝶穿花圖。”

暗衛(wèi)單膝跪地:“是。

另,今日林尚書之女蘇晚晴訂了三車蜀錦,指定要蘇挽月繡纏枝蓮紋。“

沈硯寒抬眼,目光如刀:“蜀錦?”他低笑一聲,指節(jié)敲了敲龍案,“有意思。”

雪后的夜格外靜,繡棚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

蘇挽月對著鳳目位置比劃金線,忽然聽見院外傳來馬蹄聲——那聲音極輕,卻帶著鐵甲特有的冷硬。

她放下銀梭,推開窗,只見一抹玄色身影掠過墻根,腰間玉佩閃了閃,正是昨日轎中那人。

她望著漸遠(yuǎn)的馬蹄印,將最后一縷金線穿進(jìn)針孔。

鳳目要繡得銳些,像鷹,像刃——畢竟,這深宅大院里,從來不是溫馴的雀兒能活下來。

蘇晚晴的妝匣里,半枚墨玉扳指泛著幽光。

而蘇挽月的妝匣底層,那枚帶墨漬的銅錢,正靜靜躺著,等待著被人發(fā)現(xiàn)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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